洋洋說,如果不小心踩到暗洞他可以爬上去,我也覺得憑我的身手這絕對不算個問題。但我並不曉得,身體掉進洞裏的同時,周圍的泥土也會隨之陷下灌倒坑裏。於是,我瞬間便被活埋到胸口,連驚帶嚇失去了意識。
萬幸的是,我並沒有受傷。從那次我就明白了,能讓人斷片的不光是醉酒,還有恐懼。等我緩過神的時候,正筆管條直的站著讓我姥兒拍掉身上的土。一旁的丹丹在嚶嚶的哭,洋洋被大舅姥爺狠狠的罵,而大舅則揪著那個男人嚴厲的質問著。
男人身上比我還埋汰,灰塵暴土的衣服和褲子不說,手和胳膊上還多出了一道道血檁子。他麵對大舅咄咄逼人的質問百口莫辯。不得已,一眾人等隻好拉拉扯扯來到就近的派出所,終於在警察的協調下搞清了事實的原委。
我們離開家遠遠超過吃一份冰淇淋所需的時間時,家裏人順理成章的開始不安起來。大舅姥爺先去冷飲店打聽到三個孩子來過又走了,有些慌了神,回去叫了我姥兒和大舅姥兒一起出門尋找。找了一大圈也沒找到,回到家門口集合商量著去派出所報案的時候,正趕上大舅下班買了酒菜回來,他剛剛聽小賣店的人說你家三個孩子下午過來買過吃的,當時做出準確的判斷,孩子們肯定偷偷去大花穀了。
大舅姥爺說不能,大花穀已經找了,沒見到人影。
以大舅對洋洋和丹丹的了解,他推測,我們有很大可能擅自進了樹林子。幾個人抱著一線希望,再次結伴而來。剛巧我陷進了大花穀地下暗洞中,那個男人正玩兒命的往外挖我呢。
我姥兒一看這不是前兩天那個行跡可疑的男人嗎?結合警察的抓捕行動,便把他誤會成逃犯了。
這個救我們的男人姓王,叫王根生。不但不是壞人,還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負的農民科學家。他研究的具體課題我說不太明白,大概就是可以將農作物的秸稈以及沒用的枝葉充分利用到一絲養分都沒有的程度。據說他的這項科研成果,在國際上都數一數二,這次特意進城參加一個農業學術交流會。
由於王根生沒有什麽頭銜,隻能作為旁聽代表,組委會壓根也不管他的食宿。王根生身上隻帶了勉強湊夠的來回路費,上午饑腸轆轆的開會,下午隻能像隻野生動物似的到處覓食,晚上再找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和衣而眠。
雖然如此落魄,但他絕對是我此生見到過的最高貴的人。
高傲與高貴不同,前者的形成多為後天仰仗的一些優越條件;而後者則源於對一些行為準則的天生敬畏。王根生肯定不高傲,在陌生的大城市中他自卑的不得了。但他實在拉不下臉去火車站或者地下通道這些地方與真正的流浪漢爭奪地盤,也不好意思在眾多人麵前像個乞丐一樣到飯店去撿那些剩飯碗子。這是他骨子裏的氣質,與那些為了彰顯自己講衛生對別人宣稱自己有潔癖症,卻不怕坐在地攤上吃麻辣燙的人截然不同。
他在會場不遠處發現了這片大花穀,覺得這是塊不錯的安身之所。一般下午他在這裏納涼,等晚上人少了,再去市場看看有沒有被攤販們扔掉不要的食物。
前兩天他實在餓的狠了,見我們準備離開大花穀,終於下定決心靦腆地問我們剩下的東西還要不要,接著便發生了後來的一連串事情。
在王根生解釋的過程中,警察也得到了重要線索,大光頭果然是警方正在緝拿的逃犯。根據我們提供的信息,他們馬上組織警力繼續追逃。至於怎麽抓的,那就不是我的故事了。
為了表達感激與歉意,大舅非要請王根生吃一頓飯。王根生盛情難卻,不好意思的跟著我們來到飯店。席間喝了一些酒,王根生酒量一般,借著一股微醺的興奮勁,他講述了一件無比詭異的經曆,應該跟我們為什麽走不出那片不大的小樹林有關。
當天天還沒亮,大花穀就來了一支送殯的隊伍,把靠著大樹睡覺的王根生給吵醒了。開完會回來他和往常一樣饑腸轆轆。據說,人在饑餓的狀態下智商會得到加強,他靈機一動:早上有人往小樹林裏安葬了一座墳地,墳上說不定會有留下來的祭祀品。扔在那裏不是放壞了就得被別的小動物吃掉,還不如拿來解一解燃眉之急。
想到這,王根生打起精神向樹林深處找去。
走了沒多遠,一座新墳赫然入目,幾盤新鮮的果品正擺在墓碑前。王根生大喜,東西雖然不多,但起碼今晚不用挨餓。他快步上前,剛想彎腰去端,突然發現一個老太太正坐在墳頭兒看著他。
王根生嚇了一跳,旋即以為是死者的親人,正在墳前緬懷。他縮回手一個勁兒的向老太太解釋:“大姨,對不起。我不是小偷兒,我實在太餓了。我……我上別的地方再看看,對不起,對不起。”
老太太笑笑,慈祥的說:“沒事兒,你餓就吃吧。這東西就是給人吃的,死人已經把味吃走了。”
雖然得到對方的允許,但王根生更抹不開麵了:“不了不了……”便恭恭敬敬的墓碑鞠了三個躬,想小心的退回去。
老太太卻指著盤子中的食物勸他:“孩子,別客氣啦,這些東西擺在這也是糟踐了。我看你不像是壞人也不像要飯的,肯定是碰著難處了。我也沒有別的東西給你,你就把它們吃了吧。”
王根生見老太太說的誠懇,心中一陣感動,便不再推辭。他把食物集中撿到了一個盤子中,剛要往嘴裏填,老太太又開了腔:“孩子,你拿到墳頭後邊兒去吃,別一會兒我兒子來了看見你動墳上的東西再跟你生氣。”
王根生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大娘,你等兒子呢?”
老太太歎口氣:“唉,我等著看他一眼,然後他就走了,還不一定能不能回來呢。也怨我了,小時候太慣著他,慈母多敗兒啊。”
看著老太太麵露哀傷,王根生想安慰她兩句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猶豫間,老太太衝他揮揮手:“你不用管我,吃你的去吧!這孩子看樣也是餓壞了。”
王根生再次道謝,端起盤子往墳後走,老太太又囑咐一句:“我怕我兒子找不著,在這林子裏給他畫記號了。你一會兒要是出不去,”說著向前邊最粗的一棵樹指了指,“往那個方向走就行。”
王根生聽得莫名其妙,老太太卻已經閉上眼睛不說話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覺得自己不方便再刨根問底打聽別人家的事,便坐在墳後照顧起自己的肚子來。
最後一口飯還沒咽下去,他隱約聽見墳前有人在交談。他以為是老太太的兒子來了,在跟老太太說話。可悄悄探出頭一看,老太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說話的是前些日子來大花穀玩兒的三個孩子。他突然想到,上次的汽水瓶他藏到林子邊的一棵樹底下了,把瓶子還給我們還能退出一些押金呢。於是,才從墳後站起來對我們打了個招呼。
如此一來,整篇的故事就完整了。
王根生說,他直到現在也搞不清那老太太到底是人還是鬼。
那天,大舅熱情的邀請王根生在開會期間在大舅姥爺家裏落腳,卻被他委婉的拒絕。想資助他一些錢,他也沒有接受,隻是把沒吃完的飯菜打包帶走了。就連大舅想要再多點幾道菜,都被他攔了下來。
我離開大舅姥爺家的前一天晚上,各路舅舅舅媽姨媽姨夫都過來吃了一頓踐行飯。席間聽他們閑談,說那個殺人犯終於落網了,是個大光頭。警察第一次圍捕他的那天,她媽病危,大光頭為了脫身,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麵。母親就葬在大花穀旁邊的小樹林裏,後來上墳的時候終於被警察堵住了。
坊間還有傳言,說那個殺人犯小時候得過重病,差點兒沒死了。經過精心的治療,身體雖然康複,可腦袋上卻再也長不出一根頭發。因為治病期間他受了不少苦,他媽特別溺愛他,慣出一身臭毛病,走上絕路也是必然的。
果然是慈母多敗兒。
經過幾天共同的生活,我跟洋洋和丹丹建立起深厚的感情。臨走時他倆依依不舍的送到了火車站,又遞給我厚厚一摞雜誌和報紙,讓我在路上看著解悶。
火車緩緩啟動,我像個小大人似的攤開當天的報紙,一篇占據了整版的報道吸引了我的眼球,醒目的主標題是:山溝裏飛出的金鳳凰,下麵的副標題寫著:自學成才的農民科學家研究出領先世界的環保技術。
經過了十多天的旅程,終於回到我們自己的城市。那天正趕上禮拜日,全家人都聚集到在我姥兒家一起吃頓飯。
不過我媽來的晚,因為她得去市場賣花生米,七點左右收攤後,再騎半個多小時的自行車才能到。
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大家夥張羅著做晚飯。飯菜剛端上桌,我媽敲門來了。她風塵仆仆的進屋後還挺不好意思:“哎呀!我踩著飯碗子來的呀?從來沒吃過現成飯……”
一邊說一邊洗過手要坐下,我老姨眼尖,一下發現了異常:“姐呀,你這褲子是咋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