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關太太最多比我姥兒大個十幾歲,但人家是屬駱駝的——輩兒大。我姥兒一嘬牙花子,讓一個老太太管另一個老太太叫太奶,這也實在張不開嘴呀。
我和我小姨跟著我姥兒來到院子當中,看她硬著頭皮在老關太太身邊坐下,尷尬的笑了笑不知該如何開口。
老關太太似乎可以洞察到我姥兒內心深處的糾結,她微微一笑,說:“咱們倆歲數都不小了,就論老姐妹吧。我看你挺麵善的,你是圓圓家什麽親戚呀?”
我姥兒回答:“我是圓圓媽的大姐。”
老關太太稍微有些吃驚:“親大姐呀?”
我姥解釋道:“圓圓她媽是我老妹妹,比我大姑娘才大一歲。”又一指我,“這就是我大姑娘家的外孫子,比圓圓還大一歲呢。”
老關太太點點頭:“我倒是聽圓圓她媽念叨過……”話鋒一轉,看著我小姨,“圓圓也一點兒都不隨她媽,她媽多穩當啊。現在這些小丫頭片子可了不得,那小嘴兒一個比一個能叭叭。圓圓,你剛才在屋裏瞎白話啥呢?”
我小姨被她說的有些緊張:“我……沒說啥。”
老關太太樂了:“一說你就執拗,那些事都是我告訴大家夥兒的。我既然能說出來就不怕大家夥兒傳,白話就白話了,還有啥不敢承認的?”
小姨被噎的沒詞兒了,我姥兒趕緊給她打圓場:“圓圓這孩子以後肯定不白給,小嘴兒說什麽事都有理有條的,像她們老關家人。”
老關太太附和道:“也真是,我也嫁到他們老關家一輩子了,他家人有一個算一個就是嘴上能耐。圓圓啊,你剛才說沒說到為啥大家夥兒都不往水井那邊兒去呀?”
小姨搖搖頭:“沒有呢,我剛講到狐狸死了,老太太也跳井了。”
老關太太聽罷沒置可否,而是問我姥兒:“你信不信這人能轉世投胎又有因果報應啊?”
我姥兒從小也是在農村長的大的,神鬼妖邪狐黃白柳的傳說以前沒少聽,不一定信的多麽刻骨銘心,但也絕對不會否認:“哎呦,轉世投胎我沒見過,這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理兒肯定錯不了。要不然世道都亂了,誰還願意當好人呢?”
老關太太對我姥兒的回答非常滿意:“你也知道我身上帶著仙兒呢吧。不瞞你說,我身上的這位仙兒就是當年舍身拔毛的狐仙,它老人家的名諱我不能告訴你。這麽跟你說吧,那位狐仙並沒有死,它其實是渡了一劫脫了凡胎肉身,道行有所小成了。做毛筆那小子和他老娘下輩子還是娘倆。小子沒盡到孝道,反倒害老娘投了井,娘倆緣分沒完,這輩子小子死在井邊把命還給老娘,這點兒因果才算扯清。這小子的魂在井邊等著老娘壽終正寢,再一塊兒上閻王爺那算賬去,算得明明白白誰都不欠誰了,好清清楚楚的投胎。當年狐仙說用自己的皮毛養活老太太,結果沒養活成,這輩子皮毛沒了,就用道行接著養著,老妹妹你看,我這不出馬了嗎?”
我和我姥兒聽得麵麵相覷,小姨可能聽過很多遍了,有些心不在焉。老關太太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信,說我這叫什麽……封建迷信。二喜剛死的時候我讓他們重新在院子裏打口井,都沒人聽我的,要不是圓圓她媽通情達理,這口新井也打不起來。”說著,長歎了一聲,“就是二喜還沒合計明白他到底為啥死的呢,天天在那口井邊轉悠,老有人去那打水折騰他他也得不了清淨啊。現在好了,沒人往那邊兒去讓他自己個兒慢慢兒琢磨去吧。好在我還有幾年陽壽,也夠他反省的了。”
這幾句話說完,我下意識的看了看那口荒廢的水井,渾身起了一層冷痱子。
我姥兒頗有感歎:“人啊,還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好啊。”
老關太太表示讚同,又指了指我:“這孩子挺好的,一看就不討人嫌。”
我姥兒半開玩笑的接著說:“那老姐姐受累給看看,我這外孫子以後能不能成材料啊。”
老關太太卻拒絕了:“誰生下來都是材料,將來不管幹啥都是在盡自己的本分。命啊,越算越薄。要是以後有啥難心事兒解不開了,趕上老婆子我還沒死的話再過來找我吧。”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二喜一死,我大兒子全家三口人就搬回來住了。現在他正琢磨著幹一個給人起名兒的買賣,等這孩子成人了再來找我,我讓我大兒子給他改個好名。”
我在一旁好奇的問:“改個好名就能掙大錢做大事嗎?”
老關太太看了我一眼,模棱兩可的說:“名字起的好,別人叫著舒坦你自己聽著也得勁兒啊。”
可能是故事聽的太入迷了,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在那口廢棄的水井邊煩躁的著來回踱步,嘴裏還念念叨叨:“為啥呀?這到底是因為啥呀?我咋合計不明白呢……”
又在老姨姥兒家住了兩天,我們啟程去往此行的第二個目的地——大舅姥爺家。
坐了好幾個小時的火車,終於抵達了這座以汽車產業著稱的省會城市。
還沒等走下火車,就有至少五六個中年男女衝我姥兒大喊:“大姑,大姑,我們在這兒呢!”
我姥兒小吃一驚:“你們咋還都來接我啦?”
為首一個威猛的漢子一把結果我姥兒手中的行李,憨憨的說:“你老也不來,咱們都想死你了。讓誰留家做飯誰也不幹,這不就全體出動了嘛!”
我姥兒看見他們特別高興,趕緊讓我挨個兒叫人。我舅舅舅媽姨媽姨夫的叫了一圈兒,信息量太大,叫的我眼花繚亂,再加上又有些緊張,根本沒記住誰是誰。這時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從他們背後鑽了出來,一人親熱的喊了我一聲:“大光哥!”
雖然不知道他倆是誰家孩子,但我心裏那個爽啊。在老舅姥爺那,也不知道怎麽論的,是個人就算我長輩,弄得我一天像個三孫子似的瞅誰都低眉順眼,就連比我小的丫頭片子都能指著我四處跟人介紹:這是我大外甥,讓我的自信心受到了莫大的打擊。這回可算碰到平輩人了,終於找回了一絲心理平衡。
不過,舒坦歸舒坦,生人麵前我一貫表現的比較靦腆,禮貌的看著每個人有些扭捏的不多一句嘴。
小女孩見我這麽秀眯,拉著那個大漢的手悄悄問:“爸爸,大光哥怎麽這麽老實啊?”
漢子耐心的回答:“你大光哥還不熟,等跟你們混熟了就好啦!”
女孩兒不放棄的追問:“那大光哥啥時候能跟我們混熟哇?”
漢子笑笑,把她向前推了推:“你們熱情一點兒,多跟大光哥哥說話,他很快就熟了!”
說話的漢子是我大舅姥爺的大兒子,我得叫大舅,女孩叫丹丹,是他女兒。另一個小男孩兒的名字叫洋洋,是丹丹的表弟。
我們家親戚太多,實在說不過來,我就暫時介紹這幾位跟故事有關的人吧。
一行人說了幾句熱乎話,便出了火車站坐公交車往大舅姥爺家去。一路上,我對這個城市的人印象非常之好,因為幾乎所有坐公交車的人都有給老人和孩子讓座的習慣。
公交車走了很遠,逛當的我直暈車,丹丹和洋洋真有個主人的樣子,又是給我喝水又是幫我擦汗,弄得我溫暖的不得了,剛才的那份生疏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大舅姥爺和大舅姥兒兒女都不在身邊,老兩口住著一套寬敞的三居室。雖然也算市區裏,但緊挨著郊區。樓房的另一邊是一片無垠的菜地。
放下那些久別重逢的親近勁兒不多提,全家人吃過晚飯熱熱鬧鬧打了一會兒麻將,舅舅姨媽們就都各自回家了。但他們特意讓洋洋和丹丹留了下來,說怕我一個人在這裏沒意思,三個孩子可以一塊兒玩,還讓我這個當哥哥的提前教教他們來年的新功課。
轉過天去,洋洋和丹丹上午寫自己的暑假作業,由於我的作業已經在來之前都解決了,所以看著他們兩個奮筆疾書我特別的爽。寫完作業吃過午飯,洋洋不知道從哪抱出一隻足球要跟我一塊兒下樓去踢。
丹丹看見問了一嘴:“你們上哪去踢呀?”
洋洋把球傳到我腳底下,說:“大花穀啊!”
丹丹馬上來了興致:“我也去,我也去。”說完就拽著我姥兒:“姑奶,大花穀可好了,你也一塊兒去唄。”
我姥兒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意境,點頭答應下來。丹丹又頗有經驗的帶了兩塊塑料布,一老三小浩浩****出門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個所謂的大花穀並不是公園,而是菜地邊上的一片足有好幾畝麵積的大野地,西南兩麵是成片的菜地,東門就是我大舅姥爺家的樓,而北麵接壤著一片茂密的小樹林。
大花穀地勢平坦,裏麵長滿了野花野草,眼前一望無際,背後的樹林中不時吹來徐徐的涼風,又很少有人煙往來。這個地方簡直太愜意了,能在這裏的草叢中坐一下午比去什麽旅遊景點都強。
丹丹又在路上的小賣店裏買了一些汽水零食,鋪開塑料布和我姥兒坐在一起嘮嗑兒。我和洋洋更不用提了,像兩條瘋狗似的撒著歡的追球跑,這種軟軟的地麵摔倒了都不疼。
跑了半天跑累了,回到塑料布上找丹丹要汽水喝。就在我端起瓶子剛要往嘴裏倒的時候,突然看見樹林處站著一個男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他的喉結不住的上下**,幹裂爆皮的嘴唇緩緩的張合翕閉,看口形,我能隱約的感覺到他在不停的念叨這一個字——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