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姨那麽大的小女孩兒,隻要不是特性,一般都挺道道趣兒的。再加上論輩分我是她外甥,所以她在我麵前多多少少願意擺點譜,像個大人一樣說話。

打完水進屋,小姨就一本正經的聊開了。

死在水井邊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姓關,名字很有節日氣氛,叫關爾喜。爾喜這倆字挺拗口的,大家叫著叫著就叫訛了,變成了二喜。但二喜在他家並不是排行老二,而是老疙瘩。老關頭老關太太一輩子生了七八個,養大後該娶媳婦娶媳婦兒該嫁人嫁人,一個個出去自立門戶,最後,身邊隻留下了這麽一個老兒子。再後來,老關頭兒壽終正寢,留下老關太太和二喜娘兒倆相依為命。

二喜是個聰明伶俐精力充沛的小夥子,街坊四鄰都很喜歡他。而且他動手能力特別強,甭管是電器工具還是擺件玩具,隻要壞了他都願意研究研究。不過手藝不算太精湛,據說修複率能達到百分之五十左右。

大約在三四年前,即將入冬的一天,二喜興高采烈的抱回來一件東西——一隻不知道哪個單位淘汰下來的破水泵。水泵已經都壞了,人家想扔,卻讓他給鼓搗好了,想拿回來裝在院兒裏的井上,方便大家取水。

這本來是件好事兒,鄰居們也都很感謝他。可事與願違,這水泵本身就是個瀕臨報廢的老家夥,二喜也沒接受過相關方麵的專業培訓,自打水泵裝上那天,就開始三天兩頭的鬧毛病。

鄰居們開玩笑調侃二喜:“你這手藝不到家呀,還得好好學習啊!”

二喜骨子裏是個較真好強的人,雖然表麵上不說什麽,但暗地裏較上了勁:我一定要給這水泵收拾利索,讓大家對我刮目相看!於是,三天兩頭兒的就能看見二喜撅著屁股研究水泵。

轉眼間,數九寒天下大雪,又到了吐口吐沫是個釘的隆冬時節。這抽地下水的壓水井很奇怪,冬天並不會上凍,壓出來的水反而是暖暖的,在外麵洗衣服都不會凍傷手。可毀就毀在二喜裝上的這個半吊子電水泵上了,似乎是因為水泵中間積存了一汪水,天氣一涼,這汪水凍成了冰塊,日積月累冰塊越來越大,最後連壓水井的脖子也給一起凍成實心的了。

出現這種情況,二喜羞愧難當,本來是想給鄉親們創造方便,這下幹脆連水都打不上來了。

為了不影響鄰居們的生活,二喜決定忍痛割愛,趕快把水泵拆下來,再把水井疏通。可他幹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鬼使神差的沒有切斷電源,結果二喜一個沒留神觸電了。

按理說二百二十伏的電壓不會那麽輕易的要人命,可他修的是水井,弄了一地的水把棉鞋都濕透了。電線地麵和他的身體瞬間形成了一個回路,二喜倒地,不治身亡。

講到這兒,飯也吃差不多了,我和我姥兒都認為這是一起普通的意外事故,根本夠不上人們荒廢水井另開新渠的原因。

小姨收拾完碗筷,繼續給我們講後麵真正稱得上故事的故事。

麵對著二喜的屍體,眾鄰居們驚慌失措,唯獨老關太太卻從容無比,甚至連一個眼淚都沒掉。

發送完二喜之後,老關太太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出馬了。

對於出馬,有很多的影視文學作品中都有描述,我這裏不再詳細表述。我就來說說老關太太出馬和二喜之死之間的緣由。

老關太太曾經在二喜意外死亡的當天早上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隻火紅火紅的狐狸找到她,並告訴了她一些事情。

這隻狐狸的上輩子也是一隻修道的狐狸。有一天,它在路邊看到一個小夥子正嚶嚶的哭。狐狸很好奇,就問小夥兒:“你為啥哭啊?”

小夥兒說:“我是做毛筆的,掙不到錢,家裏的老娘都要餓死了。”

狐狸沒聽太明白:“做筆人的那麽多,為啥偏偏你掙不到錢呢?”

小夥子很委屈:“因為我沒有錢去買些上好的狼毫、紫毫當原料,隻能做一些最劣等的毛筆。現在世道亂讀書人少,就這樣的筆也賣不了幾根兒,所以掙不到錢。”

狐狸聽了非常同情,問小夥子:“那狐毫能做毛筆嗎?”

小夥子不明所以的看著狐狸,點點頭:“狐毫也是上等的原料,不過隻有尾巴尖上的一撮毛才值錢。”

狐狸想了想:“那你把我尾巴上的這撮毛拿走吧,做成筆賣了錢好養活你老娘。”說著把尾巴甩到了小夥子的麵前。

小夥子將信將疑的把那撮毛拔了下來捏在手裏盯著發呆,卻遲遲沒有離開。

狐狸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便問:“你怎麽還不走哇?”

哪知小夥子突然撲通一聲給狐狸跪下了:“我知道您肯定是得了道的狐仙,從山中出來普度眾生的。您這一把狐毫隻能做一支筆,我就算賣了錢也不能養活我老娘一輩子。還是求您發發慈悲,給我和老娘指條活命的生路吧。”

狐狸歎口氣,生在深山裏的它不懂得人間疾苦,但小夥子的艱辛打動了它,它深思片刻,說:“你以後每天這個時候到這裏來找我,我都給你一撮毛,你做成筆拿去換錢,雖然不能一夜暴富,但每日也會有所盈餘。等你手中有積蓄的時候,就可以去買那些上乘原料贍養老娘了。”

小夥子聽罷連連叩首,千恩萬謝的走了。自此以後,他每天都來此地向狐狸索取一把狐毫。而狐狸每日行使法力,催動尾巴尖上的毛快速生長,並以此善舉積取功德。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小夥子再次過來取狐毫的時候,卻執拗著不走。狐狸知道他有事不好意思開口,便問起原委。

小夥子說:“隻因為我以前一直在做劣等粗筆,突然拿出精工狐毫大家都不信我,都說我的筆是假的,還是賣不出去。”

狐狸聽了十分為難:“那可如何是好啊?”

小夥子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要不您跟我回去,讓那些買家看到我家中養著活狐狸,自然就信了。我肯定好吃好喝,全心全力供奉於您。”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狐狸覺得小夥子說的有道理也就跟他回去了。

正如小夥子所說,當人們看到狐狸這塊活招牌的時候,紛紛下定求筆,小夥子的筆鋪門口霎時間人滿為患。

筆是賣出去了,可新的問題又來了。狐狸尾巴尖上的毛並不高產,一天充其量隻夠做一支筆,小夥子的狐毫筆供不應求。一來二去,他打起了歪心眼子,開始用劣等原料冒充狐毫並以此牟利。

狐狸發現後,對他弄虛作假的行為嚴厲斥責,說:“你這樣以假亂真是不義舉,掙的也是不義之財。我如果再在這裏幫你便算助紂為孽,你好自為之吧!”說完轉身要走。

哪知小夥子早有預謀,表麵上痛哭流涕幡然悔悟,卻趁其不備用一隻早已準備好的木籠子將狐狸扣在了裏麵。籠子是專門請高人施過法的,以狐狸的修行無法逃脫。

小夥子變本加利,將裝著狐狸的籠子高高懸在門口,更加肆無忌憚的掛著羊頭賣狗肉,做起假狐毫筆的生意。

眼看瞅著小夥子昧著良心日進鬥金,狐狸悔恨不已。它看著那些買了假貨卻高興得手舞足蹈的人們暗暗自責,如此這般與為虎作倀又有何區別?想到這,狐狸心意已決,趁著夜色將自己全身上下的毛拔的一絲不剩,最後流血不止,含恨而終。

次日清晨,小夥子看到血肉模糊的狐狸屍體驚愕不已,轉而又因狐狸自絕性命斷他財路恨得咬牙切齒。為泄私憤,他操起菜刀將狐狸大卸八塊投入井中。

小夥子的老娘知道這件事情以後羞愧難當,指著兒子的鼻子痛罵:“你這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就算餓死也不用你這個不孝子掙來的髒錢。”罵完也投井自盡了。

講到這,窗戶上的玻璃突然被人敲響了。我小姨嚇了一跳,抬頭望去,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看樣子得有八十多了,精神卻非常的矍鑠,腰板兒拔得筆直,一點兒也沒有那個年齡人該有的佝僂。

老太太見我們注意到她了,不苟言笑的問:“圓圓,你又瞎白活什麽呢?”

我小姨尷尬的吐了吐舌頭,沒敢吱聲,老太太也不在意,接著說:“你家來且(客人)啦?”又一指我,“這孩子是你什麽親戚呀?”

小姨怯怯的回答:“是我外甥。”

老太太點點頭,對我姥說:“來人了圓圓她媽也不跟我說一聲兒,中午在我那兒吃飯多好哇。咱家老頭子也姓關,我們都是圓圓本家,咱們也算親戚,來了就別客氣了。你看外頭天兒多好哇!要是沒啥事兒就出來曬曬太陽嘮嘮嗑兒吧。”說完,也不管我姥兒同不同意,轉身就離開了。

看著她的身影坐到了院子中的一把藤椅上,我小姨才皺皺鼻子小心翼翼的說道:“我剛才講那個二喜就是她兒子,就是她出馬啦。”

我姥兒一來閑的無聊,二來對這位大仙兒很感興趣,便想出去跟老太太一塊兒坐會兒。她起身先問了我小姨一句:“圓圓啊,你管這老太太叫啥呀?”

小姨捂著嘴樂:“我管她叫祖太奶。”

我姥兒聽了嚇了一大跳:“啊?你媽管他叫太奶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