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高太太從門板裏穿出來,我小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使勁眨了眨眼皮再看,三個人已經麵對麵的站到了一起。

那兩個人一高一矮,都是男的,穿著普通的襯衫西褲,儼然一副機關科員的打扮。高個兒對老高太太說:“跟你說一聲啊,明天我們就過來,有啥事趕快抓緊時間辦。”

老高太太還有點執拗:“就明天啊?能不能再商量商量,這麽點時間夠嗆夠啊。”

矮個兒很不耐煩:“商量啥呀?沒啥商量的,能過來通知你都屬於特殊照顧了,別不知足了。明天中午,你就跟我們回去處理你偷孩子那個事兒吧。”

老高太太還想磨份,可那倆男人根本沒稀得搭理她,扭頭就走。等他們到了樓梯口我小姑身旁的時候,矮個兒無意中瞅了我小姑一眼,發現我小姑正在與他對視,忽然間暴跳如雷:“你看啥?你都看見啥了?”

我小姑一驚,向後退了半步,坐回到了走廊的長椅上。矮個緊逼不舍,一把抓住我小姑胳膊凶狠的搖晃:“你在這兒幹啥呢?你在這兒幹啥呢?”

我小姑嚇得緊閉雙目:“沒有沒有,我啥也沒有……”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正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同誌,你在這幹啥呢?你咋擱這兒睡著了呢……”

我小姑激靈一下回過神,發現自己正坐在樓梯口的長椅上,渾身是汗,好像剛才睡著了。

醫生看我小姑醒了直起腰,接著問道:“同誌,你是陪護的家屬啊?”

我小姑趕忙站起身,擦了一把頭上的汗,不知所措的點點頭:“啊……是,是。”

醫生八成覺得她有些可疑,追問道:“哪個床的,不在病房裏陪著怎麽擱這兒睡覺呢。”

我小姑怕露餡兒,敷衍的指指老高太太的病房。醫生還是半信半疑:“那間?你是哪個病人的家屬?”

我小姑這才算徹底從剛才的噩夢中緩過神:“就……就那屋那個老太太……”

醫生沒太聽明白:“哪個老太太?”

我小姑集中生智:“就……姓高的老太太!”

醫生回頭朝病房門望了一眼:“啊……你是她兒子雇來的吧?”

我小姑總算找到機會順坡下驢了:“對對,我就是她兒子雇來的。嘿嘿,單位開不出來支,整點兒第二職業。”

醫生點點頭:“我還以為她兒子真不管他了呢。那行,你跟她兒子說一聲,趕快去交點住院押金。進來時候押那些錢不夠了,再不交就得停藥了。”

我小姑點頭哈腰:“好好,我明天就跟他說。”眼珠一轉,又反問醫生,“大夫,這老太太病的怎麽樣啊?”

醫生麵色凝重:“呃,我跟你直說吧,夠嗆了,畢竟歲數擱這兒擺著呢。下午你還沒來呢吧?那陣兒吃了不少飯,看著挺精神的,其實……”醫生猶豫一下,“就算回光返照吧。你最好跟她兒子打個招呼,早點兒準備後事吧。”

我小姑一皺眉:“那……還能挺多長時間呢?”

醫生八成覺得我小姑是在擔心自己的日工資,也沒在意:“也就這一半天兒的事兒了。”

我小姑沉吟片刻,不再說話。醫生臨走時留下一句:“你這收了人家錢就得給人照顧好,擱這偷懶算咋回事兒呢?趕緊進病房吧,萬一老太太有啥情況呢。”

我小姑連連陪笑,目送著醫生下樓了。跟醫生說了兩句話,她心裏更托底了。反正老太太身邊沒人,隻要臨床幾個家夥不亂說話,再有護士問大不了就說是老高太太兒子雇來的。

想到這,我小姑忘了剛才那個詭異的夢,挺直腰杆兒走進老高太太住的那間病房。

病房裏挺黑,輕輕的鼾聲此起彼伏。我小姑適應了一下陰暗的光線,便往老高太太的**看去。還沒等她看清楚,老高太太卻冷不丁的先吱聲了:“你又來啦?”聲音很輕,也很平穩。

我小姑嚇了一跳,見老高太太正四平八穩的盤腿坐著。我小姑差點兒喊出來,老高太太手心朝下示意她不要驚慌:“你小點兒聲,別把他們吵醒了咱倆不好說話。”

老高太太無論是精神頭還是態度,跟白天簡直判若兩人,沒準真像醫生說的回光返照了。可我小姑一肚子問題倒不知道從何開口了。老高太太不以為然:“估摸著你還得找來。這人一上歲數隔三差五的老犯糊塗,白天你走了我才想起來你是誰,你跟你媽長得太像了。”

我小姑看了看周圍的人都沒醒,小心地說:“你知道我是誰那肯定知道我來幹啥的,都是痛快人,咱倆也別廢話了,你跟我說說吧。”

老高太太點點頭:“行啊,那就說說。當年就是我把你偷出來的,後來你媽為找你讓人打死了。”

我小姑豎著耳朵等了半天沒聽到下文:“啊?完啦?”

老高太太嗬嗬一笑:“細致吧丫的說那就費了勁了,這裏邊老鼻子事兒了。不過說破大天就是這兩句話。我等你來就是想求你一件事兒,明天你能不能跟我兒子見一麵?”

雖然白天聽我不太靠譜的白話過一遍,內容跟老太太說的也八九不離十,可我小姑還是想知道的更多一些:“你就跟我講講,能咋的?”

老高太太毫不在意:“不能咋的。可我跟我兒子約好了,我能讓我兒子見著你,他就能給我拿錢。我怕你今天啥都知道了就不來了。”

我小姑向來是個痛快人:“行,那我明天一早就過來。”

老高太太倒是直言不諱:“你答應了可不能反悔呀。實話跟你說吧,估計我兒子也跟你哥說過你的事,不過你哥知道的肯定沒我兒子詳細,你要是想知道的更周詳最好還是聽我兒子親口給你講。”

我小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就要往出走。老高太太背後提醒了一句:“你跟你媽長得可真像。自從你丟了她就滿世界找你,現在這麽晚了,你要是碰見她可別嚇著……”

我小姑猶豫了一下,走出病房門。

出了醫院,我小姑的心亂的跟滿天星鬥似的。按理說以她這急性子,剛才對著賣關子的老高太太表現的相當不錯了。可誰憋的難受誰自己知道,她思來想去:“算了,還是先去我哥那問問吧,大不了明天再聽他兒子講一遍唄。”

想到這,我小姑邁開大步向我家走來。

九十年代初沒有什麽夜生活燒烤大排檔,這個點小區裏基本已經沒人了。我小姑雖然潑辣,但不代表膽子大。獨自一人穿梭在鋼筋水泥的樓宇間多少有點兒瘮的慌。人都有一個毛病——越害怕越愛往嚇人的東西上想。她走著走著,便念叨起臨走時老高太太不知道安的什麽心眼子說的那句話了:這麽晚,要是碰見你媽找你,可別害怕……

想到這,耳邊恍恍惚惚的響起一個女人幽怨而淒慘的聲音:“孩子啊——你在哪兒呢?你讓媽好找哇,快出來吧……”

聲音好像是從背後傳來的,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我小姑根本不敢回頭,想加快腳步小跑兩步,卻發現腿有點兒軟,速度提不起來。

我小姑心裏毛的受不了,明顯的感覺到聲音的主人已經到了伸手就能摸到她後脖梗子的位置。

“同誌,你看見我家孩子了嗎?”一隻手終於搭到了我小姑的肩膀上。

我小姑依然沒有回頭:“沒……我沒看到孩子……”

女人並不甘心:“你要是看到了千萬別不告訴我呀……”

我小姑努力的解釋:“我真沒看著,你……你再上別的地方找找吧……”

肩膀上的手從輕輕的搭,變成了有力的抓:“你們都騙我!是不是你把我孩子偷走了?你為啥躲著我?你把臉給我轉過來!”

此刻,我小姑腦海中映出了傳說中會搭人肩膀的野狼,等著被搭的人一扭頭便呲出獠牙咬斷咽喉的畫麵:“我……真不知道你孩子在哪啊,你上別的地方找找吧……”

對方依然不信:“你騙我!你還我孩子!”

一般在恐懼的極限還沒有暈過去的話,恐懼通常會轉化為憤怒。我小姑恰好正處於這個臨界點,她開始唧唧鬧鬧的回答:“你有病啊?自己孩子不看好我上哪知道去……”

這一次,背後卻沒有傳來聲音。就這樣僵持了足足一分鍾,街上莫名刮起一陣冷風,吹的我小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冷風過後,她感覺肩膀上的手鬆開了。

那個幽怨的女聲再次響起,聽上去卻並不是在跟我小姑說話:“啥?你孩子也丟了……那咱倆一塊兒去找吧……啥?你找著了?可我的孩子去哪了?你能幫我找找嗎……”接著,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暮色之中。

我小姑差點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她鼓起勇氣向後看了一眼,什麽也沒有。

強咬著牙又走了幾步,快到我家樓下的時候,贏麵風風火火跑來兩個男的的,倆人累的嗬斥帶喘,一邊跑還一邊四下張望。跑到我小姑身邊的時候停下了,其中一個男的語氣焦急的問我小姑:“同誌,麻煩我打聽一下,剛才你看著一個女的從這兒過去了嗎?”

我小姑一愣:“啥……啥女的呀?”

男人懊惱的一跺腳:“那是我媳婦兒。這麽高吧,瞅著有點兒瘋瘋癲癲的……”

我小姑一琢磨,剛才遇是肯定遇上一個女的,不過長什麽樣她確實沒敢看,隻好吞吞吐吐的回答:“好……好像是看見了吧……”

那男的聽著模棱兩可的回答,更急了:“哎呀!你可別跟我開玩笑哇,我孩子前兩天丟了,媳婦兒受不了瘋了,她再跑丟了我就沒法活了。就算她跑不丟,大半夜的張牙舞爪的肯定得把別人嚇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