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磊被我爸說的有點愣:“你啥意思啊?”

我爸笑笑:“你一口一個找孩子,我問你一句,你找著了,然後呢?”

吳磊低頭想了想:“我得看她過得好不好,要是過得好就算了。要是過得不好……”他有些刻意的揚起了手腕,露出那塊價值不菲手表。

我爸很少喝酒,今天也是隻看著吳磊喝。他把沒動一口的酒杯向前推推,說:“這麽跟你說吧,你媽沒鬧這一出的時候她過的特別好。你媽一折騰,她現在很不好。”

吳磊看著我爸沒說話,我爸也不管他愛聽不愛聽,繼續說:“你們娘倆也挺有意思,自己家的事兒不在家處理好,非得折騰別人。六七年的時候這樣,這都九二年了還這德性。誰讓你看上了也算倒了八輩子血黴了。要是沒你孫淑芬能家破人亡?要是沒你我妹妹能離家出走?你現在給我表個態,找孫淑芬孩子,你是真想補償她,還是覺得不找你心裏會愧得慌?”

一大段話,估計吳磊就聽明白“離家出走”四個字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啥?你說她離家出走了?現在怎麽樣?回來了嗎?”

我爸總算看懂了,跟這樣冥頑不靈自以為是的人實在沒什麽道理可講,便也站了起來:“你放心,她現在是大人了,跟你們偷她的時候不一樣,她自己管的了自己。你的事兒我會跟我妹妹說的,來不來見你她自己拿主意,我說了不算。你等信兒吧。”說完就要走。

吳磊一把拽住我爸:“你想跟她怎麽說?”

我爸差點兒氣樂了:“你想讓我跟她怎麽說?”

吳磊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我怕她啥都知道了會恨我……”

我爸冷冷的放下一句:“你還不許她恨你啊?你也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回到家樓下,呂表姐跟我爸說有個叫小東的剛才來電話,說小秋找著了,在她單位同事家裏住幾天,還留下個電話號碼。我爸給小東回了電話,說小秋要是實在不願意回家就讓她在外麵靜一靜,給小秋媽和老杜頭兒報個平安就行。

這一天折騰的我媽也沒心思賣花生米去了,在家跟我爸嘮了嘮吳磊講的那些事,氣的我媽直義憤填膺:“這娘倆還真是娘倆,都一個人性!也太不要臉了!”轉頭又心疼我小姑,“嘖,小秋命怎麽這麽苦呢,以後還咋在老嬸兒麵前過日子?”

我爸強找安慰:“其實也沒啥,我老叔活著的時候他家條件多好?小秋喝那奶粉成麻袋成麻袋的往家背。那是啥年月呀?”

我媽感歎道:“唉!也是……”

第二天一早我爸我媽照常上班,我十點鍾到學校聽陸老師布置一些放假前的安排,十一點半多一點便放學了。剛走出學校大門,就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大光,大光!”

我尋聲望去,看見我小姑在馬路對麵衝我招手。我屁顛兒屁顛兒的跑過去:“小姑!”

小姑先塞給我一瓶汽水兒,然後問:“你爸你媽在家沒?”

我美滋滋的喝了一口:“不在,他們上班去了。小姑,你跟我回家唄,我有鑰匙……”

小姑連連搖頭:“我不跟你回去了。小姑問你個事兒,你還能找著那天拽你那個老太太不?”

我卡麽卡麽眼睛:“她住院了,我爸我媽送她去的。”說完,就一邊喝著汽水一邊不無得瑟的把那天半夜的事跟我小姑講了。

小姑轉著眼珠子合計了半天:“你知道是哪個醫院不?”

我回答:“應該是省醫院,我們有病都上省醫院。”

小姑聽完就要走:“行,那小姑先走了,別告訴你爸你媽我來找過你啊。”

我急忙把汽水瓶放到小攤兒上,緊走兩步追了上去:“小姑,我陪你去吧!我認識省醫院在哪,給你帶路。”

小姑問了一句:“你一會兒不上課了?”

我說:“放假了,下午都不用去學校。”

我小姑也不磨嘰:“好,中午小姑請你吃好的。”

幾分鍾的功夫,姑侄倆來到醫院,看著一幢幢大樓傻了眼。一不知道老太太叫啥,二不知道她得的什麽病住的什麽科,大海撈針上哪找去呀?

不過我小姑也真有個愣勁兒,她挨個病房往裏找,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我累得幾乎走不動的時候,老高太太居然被她找到了。

由於昨天一胖一瘦兩個女人突然撒癔症,把剛縫合的刀口都給掙開了,今天轉移到重症監護,所以病房裏暫時隻住了四個人。老高太太神智已經恢複,不過精神頭很差,掛著吊瓶在**打蔫。

我小姑一看是這個老太太沒錯,虎著著的勁頭上來了。她一個大跨步衝到床前,從兜兒裏掏出那張黑白照片對著老高太太劈頭蓋臉的就問:“這照片是你拿過來的不?”

老高太太先是無精打采地看了我小姑一眼,突然驚恐地坐了起來,身體拚命往床頭躲:“孫淑芬……你,你……”你了半天沒你出下句。

我小姑根本不知道老高太太和孫淑芬之間的瓜葛,也不清楚她口中的孫淑芬是在叫自己還是在叫照片上的女人:“我不是孫淑芬,你是說她叫孫淑芬嗎?是不是我跟孫淑芬有啥關係,你快告訴我呀!”

老高太太嚇得直哆嗦,要不是身體虛弱,恐怕都得下床磕頭了:“淑芬哪,你別怪我呀!當年我也是迫不得已,你看在我兒子吳磊的麵子上,就……就饒了我這個黃土埋半截的老太太吧……”

我小姑一聽又蹦出個名字,開始瞎猜:“吳磊是誰呀?他是我親爸嗎?你是我奶啊?”

老高太太嚇得都堆了,哆哆嗦嗦一個整字兒都說不出來。她越這樣我小姑越著急,恨不得上手去搖她:“你這老太太,你幹啥呀?不會好好說句話呀?”

病房裏的喧鬧終於招來了護士:“你是幹什麽的啊?她是病人,你輕點兒……你是她家屬嗎?”

我小姑連連搖頭:“我不是家屬,我就過來問她點事……”

護士更不高興了:“這是你問事的地方嗎?這麽大歲數你再給她折騰個好歹,不是家屬趕緊走,這是醫院!”邊說邊把我和我小姑給轟了出來。

我小姑心有不甘,跟護士磨份幾句也沒起到什麽作用,隻好領著我走出住院處。小姑和我找了一家不錯的飯店,點了好幾個菜,然後對我說:“大光,你再跟小姑好好講講那天晚上的事兒唄。”

為了報答這頓豐盛的午餐,我把我能說的都說了,包括我爸和我媽昨天晚上聊的內容。不過,雖然他們沒有刻意背著我,我卻也隻聽個稀裏糊塗,捂捂喳喳的得瑟了半天,隻能大概讓我小姑聽明白,她是老高太太偷出來的,她的親媽早就已經死了。

我小姑沉吟了半晌,給我夾了幾筷子好菜,說:“大光,多吃點,吃完以後你就該幹啥幹啥去。還是那句話啊,別告訴你爸你媽我來過。”

我點點頭,滿嘴是肉的問:“小姑,一會兒你幹啥去啊?”

我喜歡小姑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從來不拿我當小孩兒,她神秘的一笑:“小姑現在先回去睡覺,養足精神晚上好當間諜去!”

我聽著饒有興趣:“當間諜呀?帶我一個唄!”

小姑摸摸我的頭:“間諜都是單獨行動的。小姑在前線,你留在家裏,隨時給我做接應。”

沒想到一語成讖,半夜十一點多,小姑真的慌慌張張跑到我家找接應了。一開門,她摟住我媽脖子就開始大哭:“嫂子,嚇死我了——”

我媽莫名其妙拍著她的後背:“咋的了,小秋你這是?大半夜的別嚇唬嫂子啊!”

小姑一口氣兒連喝了三杯我爸遞過來的白開水,才吭哧癟肚的講述了剛才的驚魂一幕。

小姑是個有主意的人,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已經暗自打算,既然白天有護士在耽誤事,莫不如等晚上熄了燈,再偷偷溜進病房裏跟老高太太打聽個清楚。

下午回同事家眯了一覺養精蓄銳,結果做起了那個從小就一直在做的夢: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從**抱起她就往外跑,邊跑嘴裏還邊嘀咕,咱們回家,咱們回家……

我小姑醒後越琢磨越覺得不是滋味兒,以前每次做完這個夢跟媽說,媽都遮遮掩掩恍恍惚惚的。這次一定要把自己的身世查個水落石出,要不然一輩子吃飯都不香。想到此,她收拾洗漱飽餐戰飯再次來到醫院,找了個角落一直等到天黑。終於,眼看著病房一間接一間地熄了燈,小姑便準備開始行動。

可考慮到老高太太白天見到自己的反應都那麽驚悚,深更半夜貿然闖入必然會適得其反。小姑站在樓梯口左思右想也沒有好辦法,就在她猶豫的檔口,突然看見老高太太的病房門前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兩個人。

我小姑一開始以為是病房裏陪護的家屬出來透透氣兒,再仔細一看絕對不是那回事。因為,從屋裏出來的人臉應該是朝外的,即使扭回頭關門,也不會保持臉衝門的姿勢一動不動。

小姑怕被發現,沒敢輕舉妄動,側身靠在牆上觀察門口站著的兩個人影。過了足足能有十分鍾,他們還像木樁子一樣杵著,我小姑納悶兒了:這倆人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練軍姿。好像他們也不是在醫院裏的人啊?

就在她耐不住性子,打算大大方方走過去的時候,病房的門關著沒動,老高太太卻穿過門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