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有很多種,但我認為,吊死鬼最能讓人浮想聯翩。一是它們死相極其難看,令觀者膽寒;二來吊死者多為自殺,普遍怨氣深重;但最主要的是各路傳說中,都把吊死鬼塑造成殺生害命的凶殘形象,因為吊死鬼不能往生投胎,必須拉最少一個墊背的冤大頭才能脫離苦海。於是,厲鬼之鬼的概念便鮮活的建立起來了。

所以呂家良說我們家樓洞裏有個吊死鬼,別說我是個小學生,哪怕五大三粗的漢子,估計都得芥蒂芥蒂。

呂家良這孩子方頭大臉濃眉大眼,基因裏頗有他們老呂家風骨,而且性格也挺不錯,除了跟我特別能白話以外,大人麵前一直表現的非常老實,大家都誇他憨厚,不像他媽土包子開花那麽嘚瑟,也不像他們爸拿腔作調的那麽裝犢子。

不過,人高馬大的呂家良膽量著實一般,黑天上樓都得找人陪。可現在是七月份,白晝最長的時節,天徹底黑下來至少得晚上八點以後,這個時候撅在樓門口,肯定有難言之隱啊。

我看他嚇這一臉熊色,沒明白他什麽意思:“你說啥?你看見啥了?”

他瞪大眼睛又跟我認真的重複了一遍:“咱們樓道裏,真有個吊死鬼!”

吊死鬼的傳說我以前沒少聽,但大多存在於故事裏。像今天一樣麵前站著個剛剛撞邪的朋友,走廊裏前幾天又確實吊死過人,再提起吊死鬼,果然別有一番風味。

我懷疑他故意嚇唬我玩兒,合計合計他也沒有這方麵的前科。哪怕跟我說周中琪的鬼魂,也是有鼻子有眼有憑有據的。再看他驚慌的神色,非專業演員不太可能演得出來。我好奇心頓起:“吊死鬼?是……前幾天找你媽……那個不?”

他使勁點點頭,接著就充分發揮他敘事能力超強的特長,給我講述了方才發生的驚魂一幕。

昨天呂家良因為沒完成作業,被他們班主任一頓狠批,還請了家長。呂大娘平時飛揚跋扈,今早到學校根本沒慣老師病,反倒給老師一頓猛懟,說什麽把孩子送到學校來老師就有教育的責任,孩子學壞了完全是老師工作失職,家長沒來挑理就不善了,老師怎麽還能舔臉呲兒嘍家長呢?

一段歪理下來,差點沒把班主任氣個半身不遂。

呂大娘走後,班主任一股怨氣全都撒在呂家良身上,從頭到腳罵了他一個狗血淋頭,然後揪到教室門外罰了兩節課的站。呂家良被埋汰的一無是處,一上午意誌消沉。

中午回家吃飯,呂大娘更沒給好臉子看,摔鍋打碗的數落他不爭氣不作臉,讓家長跟著丟人。呂家良飯都沒吃好,霜打茄子一樣回到學校。下午上體育課,由於滿腦袋都是挨批的畫麵,練跨欄的時候不小心被勾住褲子。也搭著勁兒寸了點,他平時又不愛穿**,精白的屁股和褲襠裏滴裏嘟嚕的那坨寶貝讓全班同學參觀了個透徹——包括女同學。

呂家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頭磕死的心都有。好不容易捱到放學,他既不想和同學一塊玩,也不樂意回家,五分鍾的路磨磨蹭蹭走了一個多小時。

一路上他翻來覆去的琢磨:我就是個小學生,老天爺咋就對我這麽狠呢?班主任被我媽得罪了,以後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我媽被班主任告狀,晚上再告訴我爸,肯定少不了暴揍一頓;這些都不是關鍵,主要是我褲子裏的隱私都大白於天下了,堂堂四尺男兒,日後有何麵目苟活於同學之中啊?我……我還是死了算了。

路就那麽長,再磨嘰也終歸有到頭的時候。走到樓道口,呂家良暗下決心,晚上要是我爸我媽繼續揪著今天的事不放,我也學於富貴的媳婦,上吊死給他們看!

想到此處,呂家良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走進大門。

走廊裏不算黑,但絕對不亮堂。呂家良上到五樓的時候,向五六樓之間的緩步台上望了一眼。這是自打於富貴老婆死後他養成的一個習慣,他可不想拿鑰匙開門之際有個死鬼悄悄出現在他後麵跟著進屋。

可就是這一眼,嚇得他三魂七魄丟了一半。隻見五六樓的樓梯中間,軟軟的垂下一根係成圈的上吊繩!

呂家良倒退兩步差點沒摔倒,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女人幽幽的說話聲:“你不是想上吊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快來呀……”

呂家良想喊他媽出來救他,可脖子像被什麽東西勒住了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女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繼續說:“你媽不會管你的,她巴不得你死了再要一個。你活著還有啥意思啊?家裏家裏不待見,老師老師不得意。你今天白天多丟人你自己心裏沒數嗎?你還有臉上學啊?還是聽話吧,牆角裏有壇子,搬過來一個踩著,把腦袋往套裏一伸,就過去了,一點也不疼,可舒服了……”

呂家良幾乎要被那個沒露麵的女人說服了,突然一股熱流順著大腿根湧了出來。他頓時恢複清醒,大喊一聲屁滾尿流的跑到樓下。就在他猶豫著打算上小賣鋪找呂仁才的姐姐他的大姑送他上樓時,我回來了。

聽著他舞舞喳喳的講述,我半信半疑,無意間低頭看見他褲襠與褲腳之間,的確有兩條濕印。於是,我安慰他道:“我以前也著急開不開門尿過褲子,你爸你媽頂多笑話笑話你,不會削你的。你信我吧,不用因為這個編瞎話,讓他們知道你撒謊不更來氣啦?”

呂家良氣急敗壞:“我說的都是真的,沒編瞎話!”

這時有人從外麵回來,從我們倆中間走進樓道。我指著他的背影,說:“要不你跟著他上去啊?”

呂家良十分糾結:“他……住四樓,我家是五樓啊!”

該出手時就出手,既然呂家良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自然有義務幫他一把:“要不,我也陪你到四樓,你開門的時候我一直跟你說話,等你進屋了,我就下三樓回家。”

呂家良覺得我仗義的程度不夠:“要不你就跟我到五樓唄?”

我合計合計,想到能看見死過人的地方,還是很打怵的:“我,我也不敢啊。我就陪你到四樓,沒事。你再不上去,剛才那人都到家進屋了。”果然,我話音剛落,樓道裏傳來沉重的關門聲。

呂家良向樓上看了一眼,惋惜的深吸口氣:“那你陪我到四樓,我不進門你別走啊……”

我特別鄙視他:“你還比我高一年級呢,膽也太小了。”

他嘴上不吃虧:“就你膽兒肥。”

兩個人順利的路過我家門口,來到四樓,說不害怕是假的。我定了定心神,努力朝呂家良擠出一個鼓勵的微笑:“你上去吧,開開門給我發個信號,我就回家。”

他似乎反悔了:“就這一層了,你就陪我唄……”

我白了他一眼:“你是吃粑粑小孩啊?說話咋不算數呢?要不你還是下樓找你大姑去吧。”作勢便要回家。

呂家良急忙拽住我:“我其實不想找她……行,你等著,我上去了。”

我在他身後加油打氣:“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你快上去吧!”

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四五樓拐角,我也擺好了姿勢準備第一時間衝回家,畢竟離死過人的地方如此之近,我非常的不自在。就在我想喊一嗓子提醒他開門給我個信號之時,呂家良驚恐的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從樓上跑了下來。

我根本來不及多問,見他嚇的這副衰樣,我也沒了主心骨,一起屁滾尿流的跑到一樓。

呂家良連呼哧帶喘:“大光,那上吊繩還擱那掛著呢!”

我也氣喘籲籲:“又有鬼跟你說話啦?”

他閉著眼睛皺著鼻子使勁搖頭:“沒有沒有,這回沒有,就是繩子當啷著……”

我有些怒其不爭:“繩子也沒擋你道,你就進屋唄!”

恐懼到了一定程度會演變為憤怒,他瞪眼睛大吼道:“你敢啊?萬一有鬼趁我開門的時候跟我進屋了咋辦?”

我被他嚷嚷的沒詞了,低下頭不說話。呂家良似乎也覺得對我這個態度的確有點恩將仇報的意思,道歉卻又不好意思張嘴。倆人沉默不語。

陸續又有幾個人在這個工夫進入樓洞口,也有兩三個出來的,不過他們都是五樓以下的住戶,對我們幫助不大。

終於,呂家良繃不住了:“找我大姑去吧,我請你喝汽水。”

我帶著情緒一口回絕:“你自己喝去吧,我得回家了。”

呂家良還想挽留我,這時六樓李大爺從外麵回來,看見我倆隨口問了一句:“你倆幹啥呢?這個點了還不回家吃飯……”其實他就是隨便問問,腳步壓根沒停,一閃就消失在了大門裏麵。

我眼睛突然一亮:“家良,你跟李大爺一起上去啊!”

呂家良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李大爺,你等會我……”朝我擺擺手,跑了進去。

我對著壯麗的夕陽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就差默默說一聲不要謝我我叫紅領巾了。正在我心情高漲準備回家的時候,忽聽李大爺憤怒無比的一聲咆哮:“你們家又他媽得罪誰了,不能老讓鄰居們跟著你們坐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