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警察的解釋當然無法撫慰幾位老太太的憤怒,居委會主任跳著腳扯著脖子嚷嚷:“我們都抓著現形了,怎麽就不是他了?”

老太太若是不講理,神仙都攔不住。小警察隻能尷尬的陪著笑臉:“大娘,你聽我說,這種恐嚇信不止我們管片有,全國各地都出現過,不是一個小孩能幹得出來的。這孩子八成輕信了謠言,上了別有用心的壞人的當,教育教育就差不多了。大娘,我理解你們,大過年的誰碰到這樣的事不膈應啊?您也消消火,趕緊回去吧,這小子我來處理!”

能當上居委會主任的老太太肯定不是一般戰士,而且估計這段時間裏她沒少接到過類似的投訴,所以難免咽不下這口氣:“從幾年前說什麽天上的星星要掉下來撞地球開始,上邊就下過文件,提醒咱們老百姓不能隨便聽謠信謠,更不能瞎傳。這小子還是個少先隊員吧?這點覺悟都沒有?警察同誌,我是居委會主任,我今天要幫你一塊教訓教訓這小子,讓他好好長長記性!”說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擺出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勢。隨她同來的兩個老太太則叉腰瞪眼分立左右,活像主任身後的陰陽護法。

小警察咧咧嘴:“那……行!咱們快點教育,我還一大攤子事呢。小孩,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不是叫陳()光?”

左護法陰陽怪氣的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連警察都認識你,歲數不大還是個慣犯!”

小警察假裝沒聽見,目光咄咄的盯著我。我耷拉著腦袋,小心翼翼的點點頭。他拿起隨我一同被繳獲的信封,嚴肅的問:“這東西是你自己寫的還是從什麽地方抄來的?”

我如實作答:“抄的。”

小警察抽出信紙展開,隨意看了一眼:“總共抄了多少封,都交出來。”

我把口袋裏的物件一股腦放在桌麵上——畢竟我不是第一次進炮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拒不交待死路一條的政策還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看見一疊五元麵額的人民幣,小警察微微吃了一驚:“喲,你這是打算去匯款呀?”見我承認,轉頭對老太太們強調,“我說的沒錯吧?他就是個上當受騙的被害人!”說完接著盤問,“怎麽沒寄出去呢?有沒有想渾水摸魚啊?”

事已至此,我有一說一:“郵局阿姨不給寄,她管我要身份證我沒有……”

小警察頗為得意的向老太太們匯報:“老早以前我們就跟郵政部門通過氣,遇到這類的匯款者一律拒絕辦理,謹防更多人上當受騙!”他一邊說一邊把信封和錢摞到一起,“你抄了幾封,發出去幾封?原件呢?在這裏邊嗎?”

我怯生生的指指桌子:“抄了五封,剛才發出去三封,都是照那個抄的。”

小警察將我撿來的信封打開:“真不知道說你點什麽好……”可後半截話沒講完便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把我撿到的詛咒信反複看了好幾遍,又重新翻出我的手抄件來回比照,眼睛越瞪越大,“這個你是從哪個地方撿的?”

我被他嚇懵了,哆哆嗦嗦的回答:“我……我家樓下啊。”

他急切的追問:“看見是誰扔的嗎?”

我除了搖頭不敢有任何多餘的舉動。

小警察一把抓起電話:“袁隊,我這有點情況,關於那幾個孩子的……對……好,我等你。”掛斷電話,小警察如臨大敵般對老太太們說,“大娘,你們回去吧,我得開個碰頭會。”

主任還沒過足伸張正義的癮,哪肯善罷甘休:“這麽簡單就完了?你還沒處理這小子呢!”

小警察一改之前的客氣,突然拔高嗓門:“案情嚴重,不方便多透露,請你們配合我工作!這孩子不能走,我們還有話問他。”這才把老太太們打發了。

老太太們一離開,我馬上被小警察帶到派出所二樓的一個房間。他找了把椅子讓我坐下,然後將幾封信平攤在會議桌上。過不多久,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警察帶著位年青女警進來了。小警察急忙抬頭打招呼:“袁隊……”

袁隊瞥了我一眼,冷冷的問小警察:“什麽情況?”

小警察拿起詛咒信原件遞了過去:“您看看這個……”

袁隊接過信,眯縫著眼睛舉得遠遠的,似乎視力有些花。他看了幾秒鍾,猛然瞪圓眼珠子:“從這小子身上翻出來的?”

小警察簡述了我被老太太抓進來的經過,接下來的整個下午,三個人民衛士輪番上陣,一遍遍詢問我是如何得到的那封信,連我撿信時具體到幾點幾分幾秒、旁邊有沒有人看到、路過幾條狗都沒放過。

我被審得又驚又怕,哆哆嗦嗦的一一作答。直到傍晚,警察們才把我爸找到派出所。看見我爸,我比被老太太捉現形還要緊張——我偷了大衣櫃裏的錢,無論什麽情況下,偷錢終究是一件不可饒恕的錯誤。

警察們又分期分批的跟我爸聊了許久,談話內容我不得而知,反正父子倆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好在我爸對我偷錢的行為隻簡單的問了幾句,並未過多追究,搞清夢來龍去脈之後叮囑我道:“開學之前不許出門了。”

第二天我爸哪也沒去,待在家中陰沉著臉不說話。我戰戰兢兢的寫作業,寫了一個來小時當天的量便完成了。偷眼觀瞧我爸,他正半依在**看一部特別沒意思的電視劇。若是放在平時,我肯定大大方方換個演寒假節目的台,可現的我算帶罪之身,大氣都不敢出,甭提找什麽消遣項目了,隻好繼續奮筆疾書。不知過了多久,我爸漸漸打起呼嚕,我緊繃的弦才鬆弛一些,站起身躡手躡腳溜到廚房想找口水喝。

仰脖子灌下去半茶缸涼白開,我忽然聽到陽台外麵隱隱約約飄來一絲音樂,旋律不是特別熟悉,但聽得出好像是哪部動畫片的插曲。我努力在腦中搜索,一個鏗鏘有力的語調清晰的喝道:“修羅王一平。”

我的精神為之一震,原來是誰家在看《天空戰記》!由於我家沒有安裝有線電視,而這部動漫卻僅在有線頻道播出,我偶爾去別人家串門才有機會看到一兩集,更多的內容是從身邊同學們的議論中聽來的。我頃刻起了興致,哪怕看不著影像聽聽動靜過過幹癮也是極好的。

三步並做兩步走到陽台,旋即發現陽台窗戶居然虛掩著一條縫隙,聲音正是從縫裏滲進來的。我以為我爸抽完煙忘了關好,沒合計太多抬手便推,以便聽得更真切一些。隨著一股寒流直撲麵門,我後腦勺差點樂開花。但見對麵樓一扇正對著我家的窗子同樣大敞四開,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家屋裏的電視畫麵,站在我家陽台上,仿佛專門留的觀影位置一樣。

修羅王身著帥氣鎧甲,金剛杵被他舞得虎虎生風。雖然距離挺遠,不過勉強分辨得出每個人物造形。我情不自禁的掂起腳尖越看越起勁,可老天爺像在故意刁難我,就在一平即將使出絕招修羅金剛魔破拳之際,色彩鮮豔的畫麵似乎沒有剛剛清晰了,熒光屏上忽地閃出數道水波紋,畫麵隨之扭曲不定,背景音也摻雜進來不少刺耳的嘶嘶啦啦。

聽聲音,天王喬加、龍王良馬、迦樓羅王利迦馬上就要配合修羅王一平使出無解必殺技獸王曼陀羅陣了,可視頻信號依然受到強烈的幹擾。我不甘錯過最精彩的橋段,竭盡全力向前探出身子,又試著喊了兩嗓子,提醒那家主人趕快想想辦法,然而對麵屋裏始終未見人影。我急得抓耳撓腮,左顧右盼的想辦法,恰巧掃到腳邊一把凳子,立刻起一飛智:站在凳子上兩手把住窗框能夠讓身體探出去更遠,或許可以看得清楚一些。劇情緊湊不容耽擱,我一把拽過凳子踩了上去,剛把腦袋伸出窗外,隻覺脖子被什麽重物一墜,身體失去重心眼瞅栽到樓下,直到這一刹那我才突然意識到:我這不是在犯傻嗎?兩樓間距二三十米,即使往前靠個幾十公分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後然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我回過神來,我爸正緊緊抓著我後背的衣服,把我從凳子上揪了下來。落地之後,他狠狠的推了我一巴掌,厲聲質問道:“你瘋啦?為啥要跳樓?”

我不明所以的反駁:“跳樓?我沒想跳樓啊……”

我爸嚇得麵無血色:“要不是我聽見動靜把你拽回來,你現在就掉樓下摔死了!”

我委屈的解釋道:“對麵樓有人在看《天空戰記》呢,我就想在陽台上跟著看一會……”邊說邊順著剛的方向一指。可抬眼望去我卻再也說不出話了:十冬臘月天氣酷寒,對麵樓的每扇窗戶都關的嚴絲合縫,哪有開窗戶看電視的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