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傷得很蹊蹺。
我有一支乒乓球拍,不玩的時候就放在床邊的寫字台上,我爸平時從來不碰。那天上床睡覺之前,我正踩著盆坐在沙發上洗腳,電視台突然播放了一段乒乓球比賽的畫麵。也不知道我爸是看興奮了還是什麽其他原因,莫名奇妙的伸出手握住拍柄揮了一下,做出個抽球的動作。萬沒想到角度沒掌握好,拍子磕到牆麵上脫手而出,鬼使神差的劃出一道用物理學定律都解釋不通的詭異弧線,反彈回來砸在了我爸腦門上。
再看我爸,額頭頓時鼓起一個大紫包,手腕子也扭了,呲牙咧嘴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而我的眼前,卻不禁浮現出那封連環詛咒信上的一段內容:“福建省三明市機電公司電工林大發在兒子收到福音信向他求助時拒不幫忙,還把此信撕毀,一周後高壓線突然斷裂,林大發觸電身亡。”
我爸也是電工,對我撿到的信同樣不屑一顧。好在他到是沒有當場將信扯掉,會不會是神給他的一個警告呢?想到這,我鄭重其事對我爸說:“爸,是不是因為那封信你才受傷的?”
一般人在極度疼痛之際耐心和道德水準都會有所下降,我爸也不例外。他幾乎惱羞成怒的訓斥道:“你有病啊?你爸磕成這樣你不心疼,瞎合計什麽狗屁信!真是白養你了!”
嚇得我一縮脖子不敢繼續吱聲了。
半夜躺在**,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沒完沒了的瞎琢磨:我怎麽可能不心疼我爸呢?相反我實在是太擔心他了,哪怕惡運應驗在自己身上我都不會如此害怕。我甚至開始怨恨自己的手為什麽這麽欠?倘若不把信拿給我爸看,詛咒不就跟他沒關係了嗎?
窗外的天色漸漸微明,徹夜未眠的我終於咬牙下定絕心——我一定不讓爸爸出任何意外的,哪怕他對我即將做出的行為不理解,哪怕他會氣極敗壞的給我做頓棒子燉肉,哪怕他以後不再認我這個兒子了也再所不惜。
春節之前,我爸同一位老板談了一個飯店的裝修工程,準備年後開工。幾番接觸之後,老板對我爸十分欣賞,有意把他招入麾下,於是動工之前的諸向事宜都願意找我爸一塊商量商量。我爸畢竟是體製內職工出身,骨子裏從來不求大福大貴發大財,再加上每次去外地幹活一走至少個把月,實在不放心總是把我獨自留在家中,所以一直也惦記找份相對安穩的工作。不過,私人老板的靠譜程度有些令我爸擔心,他便沒急著答應,反正年前事情不多,索性每天都像上班一樣去跟老板碰個頭,無償幫著忙活忙活,隻當送人情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我爸伺候我吃過飯騎上自行車出了門。我急不可耐的打開昨天在樓下撿到的詛咒信,又鋪開紙筆按照要求抄寫起來。抄完第五遍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一來手指頭又酸又脹半個字都寫不動了,二來擔心我爸隨時可能回家耽誤我的計劃,便決定剩下的信明天再繼續,先把重要的環節解決掉。
我把信仔細疊好揣進口袋,然後輕輕拉開了家中大衣櫃——我很清楚,我爸喜歡把證件收據等重要東西塞到櫃子下麵的一隻鞋盒中,說不定裏麵會有錢。果不其然,沒費多大力氣我就發現了戶口本當中夾著的幾張鈔票。
看見錢,我的小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從小到大都是大人給多少就花多少,哪幹過這種勾當啊?若是被我爸知道我偷他錢,實在無法想像他會如何處理我。可轉念一想,我又不是為了貪圖享樂,我爸終有一天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再說了,萬一他沒發現呢?
狠心抽出一張五十元麵值的人民幣,我飛快的收拾好現場,穿上衣服一口氣跑到郵局。八成是快到年底了,儲蓄匯款郵東西寄掛號信的人還不老少。我從來沒辦過類似業務,不懂填單子之類的流程。有心找個工作人員問問,跟誰打聽誰都不耐煩的努努嘴不正經回答。我人不大麵子又矮,不好意思死乞白賴刨根問底,隻好在一處寫著匯款字樣的窗口外排起隊。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終於輪到我了。我傻呼呼的把咒詛信和五十塊錢往窗口裏一遞,說:“阿姨,這七個地址每個地址匯五塊錢。”
坐在窗口裏的阿姨聽見櫃台外講話的是個孩子,先是一愣,隨手把信抄起來看了一眼,又扔了出來,冷冷的回了四個字:“填單子去。”
無奈之下我退了回來,找到匯款單據吭哧癟肚的寫好,回頭一看窗口前已經又站了好幾個人了。我耐著性子再次排了半天,將單子和錢重新交上去。沒想到阿姨接過單子後狐疑的打量了我一番,問道:“你剛才拿的寫地址的那張紙呢?給我看一眼。”
我完全搞不清她的用意,以為這是必要手續,於是再次把信交給了她。
阿姨一目十行的瀏覽了一遍信上的內容,才抬起頭對我說:“你幾歲了,有身份證嗎?”
直到今天,我也不了解郵局匯款到底需不需要出示身份信息。然而現在的我可以非常篤定的說,當年那位阿姨就是成心不讓我把寄錢出去。她將我填好的單據、錢以及信摞在一起推了出來:“沒有身份證不行,讓你家長來吧。”說完,招呼下一位上前辦理業務了。
我像隻霜打的茄子,完全蒙了。不就是匯點錢嗎?怎麽這麽困難?難道這一切都是神刻意安排給我的考驗?我茫然的環視四周,不知所措,突然旁邊的窗口有人說了一句:“我寄掛號信。”
看見牛皮紙信封我猛的靈光一閃:匯款地址也是地址,我幹脆把錢破開塞到信封裏當普通信件寄出去,不也是同樣的道理嗎?冒出這個主意,我不由為自己的機智點上一百個讚。順手在郵局裏買了二十七個信封和七張郵票,鼓足勇氣求櫃台裏的叔叔多找幾張五塊的錢幣後,興高彩烈的離開了。
我找到一個背風的角落,先把手抄的五封信裝進信封,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有點弱智的錯誤:我身上既沒帶筆也沒帶膠水,沒辦法把錢寄出去啊。權衡再三我決定,不是還有十五份福音信沒抄完呢嗎?不如今天先把我抄完的五封信傳遞出去,錢和剩餘信件全部當作明天的任務一並完成。
然而,新的問題接踵而至:我該把信傳到誰的手裏呢?雖然我是在樓門口撿的,但我始終認為將如此重要的東西隨便扔在大街上是一種極度不負責任的行為。萬一被清潔工當成垃圾掃走了呢?萬一被風吹到河裏呢?我絕不允許我爸因為我的懶惰與疏忽而遭受任何不測!
我兜裏揣著信漫無目的的一邊溜達一邊考慮,剛巧經過一排平房。這排平房大約有十七八戶,每戶都有一個小院子,是我家附近最後一塊尚未動遷蓋樓的地皮。我靈機一動,看看四下無人,迅速跑到第一戶門口,掏出支信封順著柵欄門扔進院子當中。扔完心裏還忍不住嘀咕,院裏多了一封信,主人總不會不打開瞧瞧吧?
緊接著我如法炮製,連繼處理掉了三封詛咒信。正在我得意洋洋的準備一鼓作氣把最後兩封也投遞出的瞬間,一隻手突然狠狠鉗住我的腕子,一個羅鍋八翹的老太太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邊,憤憤的說:“總於逮著你了!小兔崽子這點歲數缺德不缺德啊?走,跟我上居委會去!”
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捅了多大的婁子,但還是被激動的老太太嚇得夠嗆。她一邊拖著我往前走嘴裏還不住的嚷嚷:“都出來看看,就是這小子。多缺德?大過年專門給人家添堵!”
住在這片平房裏的四鄰八裏們紛紛聞聲出屋,我在眾人的指指點點比比劃劃中被拖到了居居會。等抓我的老太太說明來意,居委會裏的老太太們更是義憤填膺。其中一個主任模樣的半大老太太狠狠一拍桌子,給我下了個定義:“不行,你這不是擾亂社會治安的事了。你這是詐騙,你騙人錢了,得上派出所!”說完,親自出馬推推搡搡的將我扭送公安機關。
接受報案的年青民警看見我,兩條眉毛都擰到一塊去了:“怎麽又是你啊?這次你又闖什麽禍了?”
看著這位警察叔叔,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掐指一算我這兩年真沒少惹事,拿磚頭砸二頭家玻璃,用自行車輻條捅大刀,哪次鬧到派出所都是這位叔叔處理的我,難怪他會不自覺的問出這麽一句。
可送我來的老太太們並不知曉其中內情,聽小警察這麽講以為我是個劣跡斑斑的慣犯,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的痛訴我的滔天罪行,瞅那架勢仿佛不把我就地槍決死後鞭屍都不足矣平民憤,安民心似的。
小警察靜靜的聽著,等差不多搞清楚了情況,苦笑著對老太太們說:“大娘啊,你們先消消氣,這幾天像這小子這樣的都抓進來十五六個了。我估計他也不是主犯,從犯都算不上,整不好哇他還得算受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