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許文彬警覺地扭頭向身後看了看,好像真的有人在暗處監視他一樣。
我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許老蔫兒,你……看啥呢?”
李葉突然不知從什麽地方湊過來,冷不丁插了一句:“你倆嘀咕什麽呢?鬼鬼祟祟的。”
我根本沒經大腦張嘴就說:“許老蔫兒說他被鬼纏住了。”
李葉一直對這種話題很感興趣,馬上來了精神頭:“啊?又有鬼啊?太好了!咱們捉鬼敢死隊可老長時間沒在一塊兒行動了。抓去唄!”
可能有些人會說:這仨兔崽子嚐一百個豆也記不住豆腥味,你們捉鬼敢死隊哪次行動有好果子吃了?可我覺得這個李葉的反應要多正常有多正常,假如有個人對我說:現在某地有隻鬼,我帶你把他收了,你跟不跟我去吧?別說當時我還是個孩子,就算現在我依然會興致勃勃跟他看看熱鬧長長見識的。
然而,曆史的經驗教訓告訴我們,抓鬼容易出門難。鬼都一般都是大半夜才上街溜達,正經人家的孩子有幾能那個時間段出來的?不過關於這個問題,李葉早已提前想好了解決辦法。他先問我:“老陳頭,你爸最近還上外地幹活不?”
我也說不清楚我爸的行程安排,撓撓頭皮回憶道:“剛放暑假的時候他到是上外地看了個工程,回來說得九月末才能幹上,我感覺應該快了吧……”
李葉滿意的點點頭:“你爸哪天出差咱們哪天行動!我晚上可以偷偷溜出來,天不亮回去我爺不一定能發現。就算發現了,大不了挨頓打唄,沒事兒,我不怕!”看來孩子真不能經常揍,揍來揍去容易揍成油鹽不進的滾刀肉。
聽李葉滔滔不絕,許文彬可豁不出來。他有些急了:“那我怎麽辦呢?我可不想挨打。”
李葉胸有成竹:“你裝夢遊哇?”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有這等腦筋,我實在想不出李葉還有什麽理由不好好學習。
許文彬琢磨了半天居然緩緩答應了:“事先聲明,我爸我媽現在晚上看我看的挺緊的,就怕我夢遊跑出去,我可以試試,但不敢保證成功啊。”
可能是上天有成全我們的美意,一個禮拜沒過我爸果然坐火車去外地了。當我把這個消息告知他們兩個的時候,李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許文彬卻顯得憂心忡忡:“我感覺那個鬼已經挺長時間沒纏著我了,要不咱們還是算了吧。”
李葉怕計劃黃了,趕緊連嚇唬帶勸的幫他打氣:“萬一過兩天又回來找你了呢?我們這次行動都是為了你啊,許老蔫兒!”
不知是拉不下麵子還是擔心李葉的話會成真,許文彬經過一番糾結最終還是答應同去了。三個人約好今天晚上先到我家集合,也不用定具體時間了,反正各自在家找機會開溜,等捉鬼敢死隊的全體成員聚齊了,馬上開赴二十四小時連鎖超市執行抓鬼任務。
我平時覺輕,心裏有事睡不著。睜著眼睛等到下半夜兩點多,敲門聲終於響了起來,許文彬先到了。他進屋四下打量一圈:“李葉還沒來呢?”
介於李葉的一慣表現,我也不由自主的暗暗擔心:“你說他能不能又睡過了?”
許文彬覺得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很大:“他要是沒來,咱們兩個還去嗎?你不知道我加了多大的小心才沒吵醒我爸我媽的,現在回去說不定他們發現不了……”
我還沒回答,李葉總算來敲門了。他說他是聽著他爺的呼嚕聲響勻實了才敢動身的,之前好幾次機會都沒抓住,所以才來晚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簡短的交流過後,我們披著茫茫夜色,浩浩****向鬧鬼地點——二十四小時連鎖超市——進發。
馬路上安靜得可怕,所有沿街的商鋪全都大門緊閉,還有不少拉著卷簾門,唯獨超市的櫥窗裏燈火通明,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可直到走近超市跟前也沒有感覺到絲毫那種想象中的鬼氣森森。電影裏的道士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應該掏出羅盤念念有詞,再燒幾柱香設個法壇什麽的。我們當然沒有如此本事,隻能大眼瞪小眼的等著鬼主動現身。
站了幾分鍾,許文彬突然打了個冷顫,轉著眼珠子說:“好像又有人在看我了……”
玻璃裏麵,似乎有個腦袋從貨架後麵探了出來,轉瞬即逝,我猶猶豫豫的印證道:“我……也看見了。”
李葉八成被各種各樣的小食品晃得眼花繚亂,沒有捕捉到那個神秘的影子。他一拍大腿:“走!咱們進去看看吧。”
他這個提議令我有些打怵,以前從沒來過這樣的商店,不了解裏麵的規矩,怕自己會冒失的闖出什麽丟人的禍。抬頭看看他們倆估計比我強不到哪裏去,隻不過三個小老爺們頂缸拉硬的僵持到這了,誰也不願拉胯,隻好硬著頭皮推開了超市的門。
收銀台設在門旁邊,收銀員的位置上麵坐著一位不到二十歲的女孩,長得胖胖乎乎挺白淨,鼻梁上架著一副足有汽水瓶底那麽厚的眼鏡,使她整個人看起又呆又蠢。她見我們進來愣了一下,卻沒打招呼,繼續讀著手上的一本書。
我們裝模作樣魚貫進入超市裏麵,在一排排貨架中間搜索了一會並沒發現什麽異常狀況,更沒見到人影或者鬼影,反而被琳琅滿目的鮮奇商品吸引了注意力,不斷的拿起來瞧一瞧,再戀戀不舍的放回去。
幾個孩子的古怪舉動終於引起了女收銀員的懷疑,她把書重重放到櫃台上,發出了“啪”的一聲響,緊接著站起來問:“你們想買什麽東西?我告訴你們在哪找。”
我們仨不約而同的嚇了一大跳,許文彬特別實誠的脫口回答:“不買,我們就是想找一個……一個……”最後那個“鬼”字不知為何始終沒吐出口。
收銀員推推鼻梁上的瓶子底:“不買東西上這兒來幹什麽呀?這是商店,不是你們玩的地方。”
我臉皮特別薄,摸摸兜裏買飯剩下的一塊多錢,隨手抓了幾個泡泡糖想極力化解些尷尬:“我們買……這個。”
收銀員很有可能把我們當成小偷了,目光一直落在我們身上:“上這邊來結賬!”
沒辦法,我們隻好灰溜溜地回到門口收銀台。我暗暗擔心帶的錢夠不夠付這幾個泡泡糖的,因為它們看上去要比呂表姐小賣部裏賣的高級許多;李葉則對掃碼的機器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目不轉睛的盯著它“嗶嗶”作響。就在收銀員報出一串數字準備收錢的時候,許文彬猛的渾身一機靈:“誰?”轉身向後看去。
我和李葉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收銀員卻搶在我們前邊慌張的說:“沒有人!”
話音未落,最裏麵一排貨架“啪嗒”一聲倒了,商品散了一地。收銀員扔下手中的掃碼機隔著收銀台探出身子,張開雙臂拽住了我和李葉,焦急的衝裏麵大喊:“你快跑哇!”
一個比我還要矮半頭的小小身影風馳電掣般從淩亂的貨堆裏鑽出來,衝著超市門口奪路而逃。我們仨全都看傻了,不光因為不速之客突然出現,更因為迎麵跑出來的那張小臉長得實在太嚇人了。它汙濁不堪,附著著深一塊淺一塊的泥垢。左眼下眼皮鬆鬆垮垮的往外翻翻著,露出了大片的白眼仁和鮮紅的眼瞼,在超市明亮的日光燈照耀下連眼瞼上的毛細血都一清二楚,簡直是活脫脫的一張鬼臉!
鬼臉失魂落魄的逃出來,不小心絆到拐彎處的一支貨架,腦袋朝前飛了出去,額頭重重撞在冰櫃角上,“媽呀”一聲趴在地上站不起來了。我和李葉被收銀員拽住,同樣動彈不得。許文彬卻指著呲呀咧嘴的鬼臉連連驚呼:“對對!就是他就是他,咱們要抓的就是他!”
收銀員聽見許文彬的話更加激動,手上加勁差點把我和李葉甩一跟頭。她幾乎是從櫃台裏蹦出來的,幾步跑過去擋在鬼臉身前驚慌失措的亂喊:“你們要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你們趕緊走!再不走我找警察啦!”弄得我們好像窮凶極惡的歹徒一樣。
許文彬見收銀員如此善惡不分,努力的解釋著:“阿姨,他是個鬼,他是個鬼,他纏著我好多天啦!你要小心,別被他勾了魂!”
收銀員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她鼓足了所有勇氣才壯起膽子大聲斥責我們:“什麽鬼?我看你們才是鬼,屁大點兒的孩子半夜不睡覺出來瞎轉悠什麽?”
鬼臉“哦哦”的呻吟了兩聲,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收銀員終於忍不住抱著鬼臉哭了出來:“幹什麽呢你們這是?從小就這麽壞,長大以後得什麽樣兒啊?”
正在我們都被眼前發生的一切搞得雲山霧罩之際,鬼居然吭哧癟肚的替我們說出了一句澄清的話:“姐姐,你別害怕,不是他們……”
在那個普通老百姓基本沒有夜生活的時代,二十四小時超市更近似於一種社會即將邁進新時代象征,日落之後通常整個夜晚也不會有顧客光臨。我們七手八腳的幫助收銀員扶起貨架,收拾好一片狼藉的貨品,忍受著鬼臉身上發出的怪味,像鵝一樣坐成一排,喝著收銀員請客的可樂,聆聽她和鬼臉一起講述那張恐怖麵容背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