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金牙不愧是見過世麵的老混子,碰到什麽樣的情況都能觸變不驚。他飛快的瀏覽了一遍血書中的字跡,然後把紙攢成一團塞進口袋,低聲問司機:“這信是誰給你的?”

司機有些膽怯:“我剛在地上撿的。”

杜大金牙揮揮手:“行,你先出去吧。這事跟誰也不能說。”打發走司機,他馬上換上一幅笑臉繼續跟管鮑兩位老頭寒暄。

司機果然沒跟任何人透露血書上的內容,事實上即使他想宣揚也宣揚不了了。因為半個小時之後,這位剛剛接過我爸的司機不幸橫死當場。

暫時放下杜大金牙父子與山神爺的兩位全權代表是如何交涉的不提,我爸與礦上的電工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發現了連續跳閘的症結所在——一粒生鏽的子彈殼大頭朝下紮透了電線的絕緣外皮,造成短路。

將線路重新接好,電力供應恢複如初,數盞大燈將礦廠照得亮如白晝。我爸拿著子彈殼去找杜大金牙交差,正趕上他滿臉堆笑的陪著兩個老官走出工棚:“這事就麻煩老兩位了,回頭我一定好好謝謝你們。兒子啊,替我送送,別忘把我準備好的禮物一塊帶著。”

老鮑頭兒沒發話,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老管頭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這事沒那麽簡單。那些挖出來的死人骨頭你可得好好安置,不能隨便一埋就拉倒了。我們哥兒倆跟你說的話不是嚇唬你,你千萬要往心裏去。”邊說,邊饒有深意的拍拍杜大金牙裝著血書的口袋,頭也不回的鑽進了接送他們的汽車裏。

杜大金牙親自關好車門,還不忘抓緊機會套近乎:“下個月我兒子結婚,老兩位一定得過來喝喜酒啊,到時候我派人接你們去。”

凝視著離去的汽車尾燈,杜大金牙長出口氣,似乎還有些愣神。我爸默默站在一旁沒敢驚動他,直到他猛然意識到燈全亮了,才扭頭神彩飛揚的懟了我爸肩膀一拳:“小陳師傅你牛逼呀!這就叫……就叫什麽來的……手到病除,是吧?得虧你來了,要不然不定折騰到猴年馬月呢。”

我爸不好意思的攤開手掌,把子彈殼亮給杜大金牙:“其實我不來你們這的電工也能解決。就是這玩藝把電線刺折了,黑燈瞎火不好找斷點。”

杜大金牙伸出食指與拇指捏起彈殼:“操,就他媽這個小東西耽誤我多少事?一看就是小日本的造的,害人害到今。哈哈哈哈,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呀。”言罷大手一揮,對工人們喊道,“來電了來電了,都精神精神,接著幹活!”

見現場工人們陸續動了起來,杜大金牙再次轉向我爸:“小陳師傅,沒見過打炮眼吧?你今天不沒啥事了嗎?來,我帶你去湊湊熱鬧,老有意思了。一會我走的時候把你一塊稍回去,沒事!你給老耿頭兒帶個話:會所那邊的活不用那麽趕,明天放一天假,工錢照算,你愛睡到幾點睡到幾點。就說是我說的!”

老板如此熱情,我爸當然不好拒絕,也確實想看看傳說中的炮眼是怎麽爆破的。於是,點點頭跟杜大金牙一起下到山溝裏的一道石崖前,司機和兩個跟班緊隨其後。

在燈光的照耀下,一人半蹲著身子手扶鋼釺紋絲不動,另一人掄起八磅鐵錘落地有聲。兩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在石頭上鑿出個窟窿。爆破手麻利的裝好炸藥,塞入雷管,扯出引線。

我爸看得新奇,不禁脫口問了一句:“點火嗎?現在不是都電流引爆嗎?”

杜大金牙哈哈大笑:“我就愛看導火索,電流的不過癮。”說完又學著電影裏英雄懷抱爆破筒的樣子誇張的表演著:“向我開炮,向我開炮。”弄得我爸哭笑不得。

隨著一聲“隱蔽啦”的高呼,眾人紛紛躲到掩體之後。引信點燃,一路火花直躥炮眼當中,可過了半天卻沒聽見丁點動靜。杜大金牙懊惱的抱怨一聲:“媽了個巴子的,啞炮!今天怎麽他媽的這麽不順呢?”

啞炮,說白了就是點火後沒能引爆的火藥,處理起來極為危險,施工過程中最怕這類情況出現。還沒等爆破手做出應對措施,一塊大石頭後麵突然響起一聲尖叫:“哎呀媽呀有蛇!”旋即有個人影跳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平空裏驚天一聲巨響,碎石四濺地動山搖。待煙塵落下,大喊有蛇那位已經倒在血泊之中。眾人七手八腳上前搶救,不過為時已晚,一粒小石子深深的嵌入了他的太陽穴,腦漿子流了滿地,慘不忍睹。

我爸看得一陣陣惡心,不光因為他從小暈血,更是因為死者不是別人,正是把他接來的司機……

從礦廠回到會所,我爸整夜都沒睡著,一閉眼便是那幕血肉模糊的場麵。打這以後,隔不了兩三天便傳來礦場出事的消息,不是傷人就是毀物,損失一次比一次大,甚至驚動了縣裏領導,責令杜大金牙嚴肅調查限期整改。

據情報靈通人士老耿頭繪聲繪色的講述:除了生產事故不斷,類似礦坑裏莫名挖出成堆的白骨、蛇蟲鼠蟻大批湧現、工棚鬧鬼等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像更是接二連三的發生。老管頭兒和老鮑頭兒三天兩頭的在事發現場焚香燒紙,撫慰惡靈禱告山神,依舊不見任何起色。

萬幸的是會所這邊一切正常,沒有任何靈異事件出現。不過邪門的傳聞多了,工人們同樣不免戰戰兢兢,人人自危,生怕哪天觸到黴頭。

我爸再次見到杜大金的時候,是會所裝修完畢他領人前來驗收。

杜大金牙明顯蒼老了許多,鬢角露出許多白發。但他依然帶著豪邁的匪氣對我爸的手藝讚不絕口,並再三邀請我爸留在他的礦廠裏工作。然而無論出於何種考慮,我爸都不可能接受他拋出的橄欖枝,便把我搬了出來當作借口委婉拒絕。杜大金牙也不強求,許諾自己在縣城新開了家夜總會,過幾天就要裝修,到時還請我爸接手電工活,才派車把我爸和黨福立送到車站。

黨福立特意到我家找我爸幹的工程就是杜大金牙即將開業的夜總會。可我爸一來離家太久想好好陪陪我,二來不想同杜大金牙那種社會人有過深的接觸,最主要的是司機的慘死在他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他覺得那片大山是個不祥之地,所以不願回去,於是說啥也沒答應黨福立的邀請。

黨福立沒辦法,又舍不得那份豐厚的酬勞,隻得另找了一個搭檔重歸故地。可是一個月不到,他便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並且帶來一個重磅消息——杜大金牙讓人打死了。

慘案發生在他兒子的婚禮上——為了敘述方便,咱們姑且稱杜大金牙的兒子為小金牙。

小金牙的婚禮辦得十分隆重,酒店大堂高朋滿座氣派非凡。連管鮑兩個老家夥也大架光臨,同幾位貴賓一齊被安排到一間包房之中單獨飲宴。

證婚儀式結束,一對新人挨桌敬酒。寫禮帳的先生統計禮金的時候突然覺得一封紅包手感不對,打開一瞧嚇了一跳。裏麵裝得不是錢,而是一張血書。血書上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姓杜的,我要你全家血債血償!

先生不敢怠慢,立即將血書交給杜大金牙。杜大牙正喝得麵紅耳赤,看到血書暴跳如雷,當場拍案而起,對著幾百來賓叫囂道:“誰這麽牛逼敢殺我全家?”

眾人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不知從哪冒出個戴著摩托車頭盔的男子,淡定的回答一聲:“我。”戲法般從懷中掏出支短槍抬手便射。杜大金牙胸中兩彈當場斃命,客人們紛紛大驚失色抱頭鼠竄,亂成一團。

槍手行凶後從容的在酒店裏溜達了一圈,似乎沒發現第二個想尋找的目標,才揚長而去,與此同時,小金牙正和妻子在包間裏給管鮑兩個看山的鰥夫和一幹貴賓敬酒,多喝了兩杯才幸運的躲過殺身之禍。

為了爭奪礦產資源,杜大金牙曾經豎敵無數。有殺他動機的人比比皆是,卻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凶手至今查無蹤跡,成了一樁無法告破的懸案。

小金牙失去父親悲痛欲絕,每日拉著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神誌不清間透露出父親與管鮑兩個老頭在工棚裏密談的一些細節。

原來,新礦開工頭一天,杜大金牙偷偷讓人把山溝裏的鐵絲網向裏推了二十米。不料當晚打炮眼的時候便炸開了一處埋屍地,緊接著電力中斷。他覺得事有不妙,想請兩位看山人做場法事祭拜一下山神爺以圖平安。可兩個老頭雖然答應超度亡魂,但要求他務必將鐵絲網恢複原狀,萬不能再越雷池半步,否則必遭報應,輕則家產全失,重則性命堪憂。

杜大金牙一琢磨,如果少了那二十米空間,施工過程肯定大受限製,增加成本不說對進度也有嚴重影響。於是打定主意,先這麽幹著,等基礎設施全都準備妥當再把鐵絲網歸回原位。不成想報應來的如此之快,沒出月餘便含恨殞命。

至於那天司機撿到的那封血書上的內容,恐怕除了司機、杜大金牙和書寫者三個人以外,無人有緣知曉了。

再後來又聽說:杜家家境每況愈下。小金牙鬱鬱寡歡,整天借酒澆愁。他平日裏飛揚跋扈慣了,不斷與人發生矛摩擦衝突,結下不少梁子,繼而被仇家盯上。最後在國道旁一家小飯店喝完酒出門對著隔離帶撒尿的時候,有輛麵包車橫衝過來將他撞倒。

那晚,有目擊著看到小金牙被撞倒之後並沒有立即死掉,而是滿身鮮血爬起來拚命狂奔。麵包車緊追不舍,撞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把小金牙頂死在一顆大樹上。

至此,輝煌一時的杜家徹底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夜總會的工程也因為杜大金牙的死而爛尾,黨福立一分工錢都沒有拿著,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