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了這麽多故事,總會有意無意的留下一些小坑。其實,我記錄下來的每個故事基本都有原型,把它們直接端出來的有,打散重組的也有。在一些橋段的承接轉換中,偶而會適當加入一點虛構,但是讓我憑空架構出一個完全的情節,我還真沒這個能耐。

天地本不全,萬物皆有缺,現實中未知的事物遠比通曉的要多得多得多。所以,實話實說,故事裏的這些坑,我真不清楚咋回事,與其硬編會有漏洞,還不如留點想像空間呢。

就好比我老舅和鄭大寶到底在蠍子臉上寫了些什字,當時他沒告訴我,後來我也忘了問。直到今天,我又實在懶得問了,不知道各位看官們能不能理解這種古怪的感覺。

聽到辮子這個故事,我十一歲。如果再早兩年,恐怕無法理解聶書生說的都是些什麽內容。榕榕直到十三歲才第一次暗戀她的美術老師,而我們這代人四年級的時候,已經漸漸開始懂得一些男女之間的情愛糾葛了。班級裏也初現了好友之間相互交換誰誰誰喜歡某某某的小秘密,然後立誓將秘密永遠保守下去的情況。

我也曾經有過一個心怡的女孩,不過因為生性靦腆從沒對任何人提起過——請看官們不要期待,這段回憶一點詭異的地方都沒有,所以以後也不會講——但許文彬不一樣,他的第一個暗戀的對象著實給我們嚇夠嗆。

故事,就從這個神秘的女同學被我從許文彬嘴裏詐出來的那天開始:

那天放學後,李葉因為沒寫作業被陸老師留下等他爺,隻有我和許文彬一起回家。路上,他突然撒癔症似的問我:“老陳頭兒,咱們班你喜歡誰呀?”

我愣了一下,搖搖頭沒說實話:“沒有。”又反問,“你呢?看上誰啦?”

他也扭捏了半天:“我也沒有。”

羞澀的初戀總會有傾訴的欲望,他主動提起這茬肯是憋不住想往外倒了,那時候幾乎所有孩子都這副熊樣。於是,我假裝提出建議:“要不我數一二三,咱倆一塊說。”

許文彬考慮了半天,終於點頭:“行。”

我裝腔做勢的拉著長音:“一——二——三!“

許文彬脫口而出:“姚丹丹。”

而我說的是:“開始!”

話音剛落,倆人同時目瞪口呆。他驚訝的是我為什麽如此下作,而我驚訝的是他口味咋那麽重!

姚丹丹是我們班長得最高的女生,比最高的男生還高。她跟我們同年入學,年齡卻大了兩歲。據說頭一年由於生日小,家裏也沒找人托關係,第二年又生了場病,要不她早上六年紀了,所以身體相貌自然要較班上其他同學成熟許多。然而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她比我們成熟點就算了,跟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比居然還要顯老!甚至聽說,不少家長到學校都誤以為她是老師。

雖然實在無法理解許文彬是怎麽想的,但作為兄弟他做什麽決定我都該支持。我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姚丹丹……挺好的。”

許文彬吃了虧,故做鎮定:“夠意思,你千萬別告訴別人!”

我拍胸脯打包票:“放心吧,我指定跟誰都不說……”他嚴肅的點點頭,卻沒注意到我後麵那半句,“隻跟李葉說。”

我說話算話,隻告訴了李葉一個人;李葉也很仗義,除了雲雲以外守口如瓶;雲雲僅僅傳達給了齊曉亮;齊曉亮因為偷偷喜歡馮秦秦平時老愛跟她沒話找話,不小心說禿嚕了嘴;馮秦秦再往後又是怎麽發展的我實在捋不出來了,反正一個禮拜之後要是有誰不知道許文彬喜歡姚丹丹的話,其他人都會瞪大眼睛驚訝的質疑:“連這你都不知道啊?”搞得那段時間但凡許文彬和姚丹丹離得近一點,周圍同學全會不懷好意的咯兒嘎咳嗽,像傳染了流感一樣。

萬幸許文彬的精神異常強大,無論誰說啥,都一本正經的板著個臉不回應。至於姚丹丹,一慣比較高冷,好像仗著自己大兩歲都不愛拿正眼看我們這幫小破孩。

轉眼間,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我爸離開家已經兩個半月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媽單位集完資,似乎也沒見什麽起色,勉強發了兩次基本工資,維持著我們娘倆的生活。一天傍晚,我和我媽剛吃完飯,突然有人敲門。門外站了一男一女,問:“你家姓陳吧?”

我媽點點頭:“對呀?你找誰?”

男的自我介紹:“我是跟老陳在一個工地幹活的,這是我媳婦。老陳活沒完事,實在回不來,托我替他往家稍點錢。”邊說,邊遞給我媽一支信封。

我媽趕緊把他們讓進屋,倒上水,尷尬的笑著:“不怕你們笑話,他一走兩個多月一點信兒都沒有,我都合計報警了。”

那男的說:“老陳挺好,就是累。之前老板一直沒結工錢,昨天才發了一部分。我們在這頭又接了個活,我先回來看看,估計他再有半個月吧。”

送走客人,我媽打開信封,從裏麵抽出幾張鈔票和一張信紙。我對錢沒什麽概念,信我看了,內容跟送錢那男的說得差不多,隻是開篇的“小敏”兩個字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媽長舒口氣,數了數錢剛想收起來。這時我在一旁說:“媽,學校春遊每人交十塊錢。”

我們學校的春遊年年都是烈士陵園加北陵公園,從沒有過新意。今年我本打算背著我媽跟陸老師說我不去的,因為我知道家裏經濟比較緊張,而春遊不光要車費和公園門票,又買吃的又買水加起來是筆不小的開銷,幸虧我爸托人帶回的錢打消了我的顧慮。

春遊前,陸老師對大家說:以前我們年級低,由老師領著集體活動,一步一點名。現在大了,可以有限度的自由活動。讓大家按自願原則結成小組,每組八到十人。考慮相互間能有個照應,必須男女生搭配,確定好以後把名單報上來。

我和許文彬李葉再加個雲雲不必多說,齊曉亮也死乞白賴的往我們組裏湊。五個男生差不多了,上哪劃拉幾個姑娘去呢?

齊曉亮自告奮勇,舔著臉皮找馮秦秦商量。想邀請馮秦秦的大有人在,本來沒報多大希望,沒想到她居然痛快的答應了,還拉來一個叫沈麗的女孩一齊加盟。齊曉亮剛想回來邀功,看到了正在高冷的姚丹丹座在位置上沒人搭理。他眼珠一轉想到許文彬,便動動嘴皮子把姚丹丹也給收了。我們這個小組,幾乎憑他一己之力完成了組建任務,轟轟烈烈開赴北陵。

北陵本名清昭陵,因其位於城北所以習慣被稱之為北陵。是清朝第二代開國君主太宗皇太極及孝端文皇後博爾濟吉特氏的陵寢,也有傳聞是疑塚的。陵寢前是一片後修建的公園,陵後全都是樹林,本地人也叫後山。叫雖這麽叫,其實根本沒什麽像樣的山。

大隊人馬被缺了一角的少先隊旗引領到皇陵前的一片空地上,陸老師強調了三項安全事項,一是不許靠近河邊,二是不許進入後山,三是同行至少兩人以上,絕對不許單獨行動。說完之後,宣布解散。大家便撒著歡的以小組為單位,找地方鋪塑料布準備野餐。

我們選的地方是鄰近後山入口的一棵大樹下。八個人席地而坐吃起東西,氛圍卻越來越古怪:首先,馮秦秦好像不太愛搭理我,都不拿正眼瞅我,我也不知道哪得罪過她,後悔上次讓她白睡了;其次,雲雲自從變回男裝之後性格出奇的活潑,跟誰都嘮得來,特別是女生,一點不拿他當外人,把我們風頭全搶了,早知道不救他了;然後,齊曉亮也有毛病,你喜歡馮秦秦就哄著她點啊?他到好,一會揪下頭發一會扔塊石頭的,差點沒把馮秦秦煩死,同為男性我都替他丟人,真不應該同意他加入;再就是沈麗,平時跟我們不太熟,隻跟馮秦秦和雲雲說話;最上不得台麵的就數許文彬,開始的時候大家推推搡搡把他擠到姚丹丹身邊,姚丹丹笑笑沒說什麽,許文彬卻像身上綁了夾板,盤腿筆直的坐著,不笑不言不苟不動,目不斜視往嘴裏塞吃的;諾大一個活動小組,正常人隻剩下我跟李葉了,可他到了公園就想找蟲子,我偏偏最膈應這個,掐死他的心都有。

八個人貌合神離,春遊活動味同嚼蠟。我正暗暗合計上哪再尋麽點更有意思的事,突然,姚麗麗站起來想要離席。雲雲問了她一嘴:“你幹嘛去啊?”

姚麗麗拍拍身上的食物殘渣,說:“我去上廁所。”

雲雲好心提醒道:“廁所挺遠呢,老師說不能單獨行動,你還是找個伴吧!”

姚麗麗四下看看,八成沒挑出合適的人選:“不用,後山沒人,我去後山找個地方。”

雲雲又說:“老師也不許咱們去後山。”

姚麗麗冷冷的丟下一句:“沒事。”獨自走了。

我看一了眼許文彬,他還目不轉睛的打坐呢。我伸腳踹了踹他:“許老蔫,你不陪著啊?”

許文彬像慢鏡頭似的眨眨眼睛:“她是女生,我是男生。”說得我竟啞口無言。

片刻,姚丹丹回來了,沒事人似的重新坐下。

李葉又站了起來:“我也想上廁所,老陳頭兒,咱倆也去後山唄。”

說巧了,他喊我這工夫,我偷偷喜歡的那個女同學跑到我們組來找馮秦秦。我當然舍不得走了,直接回道:“我不去,姚丹丹都敢去你怕啥呀?”

李葉無奈,隻好自己鑽進林子,可我喜歡的女孩說不了兩句話就走了。

又過了不到兩分鍾,李葉連跑帶顛的回來了,一邊跑還一邊還興奮的大喊大叫:“後山好像有動物,你們快來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