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長談(二)

“能跟我說說嗎,小銘,你的心結是什麽?”

麵對蔡良凱關切的詢問,江小銘卻惶恐地將頭垂得越低,他想要回避這個問題,他並不願意回想起自己過去的記憶,也不想觸及蔡良凱所說的心結。

見江小銘惴惴不安的模樣,蔡良凱也隻能停下他的詢問,轉而和顏悅色地笑道:“小銘呀,小鈴鐺還小的時候,我曾經做過一件錯事。那天,我辛辛苦苦才研製出了一款配方複雜的新品,然後我因為有事就先行離開了甜品店,而那款新品的配方我卻遺落在了店裏。等我辦完事回到甜品店的時候,我卻找不到那張配方了,當時可把我急得呀。”

林曉希愣愣地看著蔡良凱,滿頭霧水。她不知道蔡良凱怎麽突然就講起了他的故事,現在不是應該先問清楚江小銘的情況才對嗎?而江小銘在聽到蔡良凱所說的故事後,也微微吃驚地抬眼看了看蔡良凱。

頓了頓,蔡良凱繼續說道:“後來我總算是找到了那張配方,你們知道我是在哪裏找到的嗎?我是在小鈴鐺的衣服兜裏找到的,當時我還來不及歡喜,就發現那張配方已經被揉得不像樣了,根本就辨認不出上麵原來的字跡,我的配方就這樣沒了。”

“是小鈴鐺揉壞的嗎?”林曉希猶豫著問道。

蔡良凱笑了笑,應道:“當時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我將小鈴鐺狠狠地罵了一頓,當時就把她罵哭了,那是我第一次將她罵哭。”

蔡良凱朝樓下望了望,小鈴鐺此時正在樓下樂嗬嗬地玩著玩具,他苦笑一聲,接著說道:“可是後來我的愛人才告訴我,我是錯怪小鈴鐺了。當時店裏跑進一隻野貓,那隻野貓竄到後廚偷吃甜品,還將那張配方踩得一團糟。當時隻有四歲的小鈴鐺,在看到那張配方被野貓踩得髒兮兮後,很生氣,就衝過去跟那隻野貓打架,將那張配方給奪了回來,塞回自己口袋,不過她手上也因此被野貓撓了一道。後麵我愛人趕到後廚,才將那隻野貓給趕走的,不過那張配方已經基本被毀了。盡管如此,可小鈴鐺還是死死地將那張配方藏在自己的兜裏,不肯拿出來,擔心它會再次被弄髒弄皺。”

江小銘和林曉希都怔怔地望著蔡良凱。

“她當時才四歲呀,怎麽可能會知道那張配方對我而言的重要性,可是她看到我日日夜夜都對著那張配方絞盡腦汁,就知道了那張配方是她爸爸所重視的,是不能被弄壞的。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好它。而我,卻不明就裏,將她臭罵了一頓。”

林曉希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很歉疚,我去找小鈴鐺道歉,可她卻完全不聽我的解釋,一看到我就哭,然後就跑,對我很是抗拒。在當時,我就成了她的心結,她看到我就怕。那時候我才知道,一張配方的價值,遠遠都趕不及人情,尤其是親情。”蔡良凱長歎一聲,眼底滿滿都是憾色。

林曉希偷偷朝江小銘望了一眼,心裏五味陳雜。

“所幸的是,”蔡良凱繼續說道,“在我愛人的幫助下,小鈴鐺最後還是原諒了我。你們可能想象不到,在看到小鈴鐺朝我伸出雙臂的時候,我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當場就差點哭出聲了。那時候我就暗暗發誓,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我都要照顧好小鈴鐺,我絕對不讓自己再傷害到小鈴鐺。”

“後來我愛人告訴我,小鈴鐺之所以在當時能夠消除掉心結,是因為她覺得,當時她沒有保護好那張配方,是她的錯,所以我罵她也是應該的。正是因為她敢於正視自己的心結,還以寬容的態度來對待我,所以我才能夠獲得解脫的。但這也讓我至今仍覺得很愧疚,因為她沒有犯錯,相反地,她的行為和表現還是值得誇獎的。都是我自己的錯,我沒有仔細了解清楚情況,就對小鈴鐺破口大罵,不僅傷害了我可愛的小鈴鐺,還差點傷害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林曉希點了點頭,小聲說道:“我知道了,蔡叔叔,你是想說,我的出言傷人是不對的,在以後可能會給我造成不可彌補的遺憾,是吧。”

蔡良凱笑了笑:“曉希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要是能真懂得這個道理,那我相信你肯定能夠擁有一個更加美好的生活的。不過,我的重點可不是落在這裏哦。”說罷,蔡良凱意味深長的視線落到了江小銘的身上。

江小銘身形一滯,隨後喉嚨幹啞地開口說道:“蔡叔叔,我覺得兩件事的性質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小銘,我想說的是,心結之所以稱之為心結,因為它是隻存在於心底的,隻有你自己才能夠碰到它,也隻有你自己才能夠解開它。而這一切的前提,隻有一個,那就是你必須得直麵它,正視它,有勇氣也有決心地去解開它。小鈴鐺做到了,當時她雖然才隻有四歲,可她卻以寬容的視角來麵對她的心結,來嚐試著放下懼怕,解開心結,原諒她的爸爸。我不知道你以前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如果你不正視它的話,那它隻會永遠都是你的心結,你這輩子就隻能帶著它一起走下去了。”蔡良凱耐心地跟江小銘解釋道。

江小銘咬咬牙,沒有說話。

蔡良凱輕歎口氣,繼續說道:“小銘,你的心結是導致你不肯原諒曉希的直接原因,對吧。我們暫且不說你的心結是什麽,我們先來說說曉希的問題。都說不知者無罪,雖然曉希對你說了些過分的話,但是她確實不知道那些話會對你產生如此消極的影響。曉希的性格你肯定是比我了解的,可能她確實是比較蠻橫囂張吧,但是她現在都已經跟你道歉了,你為什麽就不能接受呢?”

“……可是,可是我……”江小銘從牙縫裏拚命擠出這幾個字後,就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了,蔡良凱和林曉希所能夠聽到的,隻剩下江小銘那糾結掙紮的悶哼聲了。

蔡良凱再次將自己溫熱的手掌覆上了江小銘的肩膀,緩緩說道:“小銘,好人變壞人很容易,而壞人變好人卻很難。當然,我不是說曉希是壞人。你因為討厭曉希,所以你對她所做的事也是在傷害她,像剛剛我在樓梯聽到的,你罵她說她很討厭之類的。你想想,在你出言傷害曉希的時候,你跟她又有什麽區別呢?她認識到錯誤,想要跟你道歉了,而你卻開始重複她曾經犯過的錯誤,這樣又是何必呢?”

江小銘猛地怔住,他的耳畔似乎都在回響著蔡良凱所說的那句,你跟她又有什麽區別呢?這樣又是何必呢?

“我該原諒林曉希,是嗎?”江小銘怔怔地在心底自言自語道。

“現在跟你說放下心結,可能還很難,但是,你可以試著以寬容的態度,來接受曉希的道歉。就像今晚我一開始看到你們的那樣,不是很好嗎?!”蔡良凱笑道。

今晚我跟她是怎樣的呢?!江小銘開始回想起今晚跟林曉希所經曆過的種種,如果不追究林曉希一路糾纏他到老街區的事情,也不計較在甜品店跟林曉希所起的衝突,那他們今晚在一起所經曆的,似乎也並不討厭。他們一起在老街一角找到小鈴鐺,一起在老街區開始了哭笑不得的尋路曆程,一起找到同心甜品店,也在蔡良凱的打趣下一起臉紅了好多次。

似乎,都不討厭。

江小銘猶豫著朝林曉希的方向瞅了一眼,卻發現林曉希也在注視著自己,她的眼裏似乎也湧動著跟自己相同的情緒。

“試試我的新品吧,”蔡良凱朝桌上兩碟甜品怒了努嘴,說道,“這道甜品,我原本還沒有想好名字,現在我決定了,就把它叫做‘冰釋前嫌’吧,你們覺得怎麽樣?”

林曉希苦笑著回道:“蔡叔叔,哪有甜品叫這種名字的啦?!”

“反正我挺喜歡的。”蔡良凱笑了笑,站起身來,慢悠悠地往樓下走去,將二樓偌大的空間留給了江小銘和林曉希兩人。他知道,該說的他都已經說盡了,接下來,就看這兩個孩子自己的了。

江小銘這才注意到眼前的這碟甜品,晶瑩碧綠,暗生幽香。一眼看去,他也看不出它的材料,或許是綠豆,也或許是薄荷,又或者是其他材料,總之,眼前的這碟甜品,像是代表了一切的未知。

江小銘抬起頭,和林曉希對視一眼後,兩人都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起碟子裏那塊別致的晶瑩碧綠的甜品,送到嘴邊。

咬下後,江小銘發現,它的材料既不是綠豆,也不是薄荷,是什麽他也不知道,但是,卻很好吃。

他又抬起頭,發現林曉希也在看著自己。相視良久後,林曉希試著勾起僵硬的嘴角,勉力衝著江小銘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