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長談（一）
同心甜品店由於研製新品，今晚暫停營業，所以店裏現在並沒有其他客人，偌大的甜品店除了那些忙裏忙外的員工和蔡家父女外，就隻有江小銘和林曉希兩人了。
音響悠悠播放的安詳的鋼琴曲在店裏的每一處角落流淌，淌過回旋的樓梯，淌過幹淨的地板，淌過林曉希跳動的心房，也淌過江小銘發紅的眼眶。
林曉希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江小銘，心底暗流湧動，蔓延著難言的滋味。她明明就很討厭江小銘，可是現在看到江小銘這副幾近崩潰的模樣，她卻莫名地擔心起來。除了擔心，她還微微有些歉疚，畢竟是她用激將法一再地追問，才會導致江小銘的情緒開始失控的。
由於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林曉希便幹脆選擇了沉默，而她的沉默，卻讓失控的江小銘頓時失去了情緒發泄的對象，於是江小銘便也安靜了下來。他的安靜不同於林曉希的沉默，他胸腔裏鼓蕩著陣陣悶響，那股壓抑的震蕩感使得他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或許吼叫出來他會好受一些，可他還是強忍著陷入了窒息般的安靜。
兩人間的氣氛愈發地壓抑。
終於，林曉希還是忍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打破沉默，試探性地朝江小銘低聲問道：“那個……江小銘，剛剛可能是我話說得有些過，不好意思呀……”
江小銘沒有理會她，仍然是低垂著頭，竭力想將自己流竄的情緒給抑製住。
見江小銘悶聲不吭，林曉希尷尬地撓撓頭，繼續問道：“其實你也不能怎麽怪我啦，都是你，你要是肯告訴我你怎麽了，我也不至於用這種方式來逼問你的嘛……”
“……你真的很討厭！”江小銘沒有抬頭，可他跌入冰點的聲線卻依然瞬間將林曉希的心給揪住。他的語氣裏充斥著厭惡、慍怒之類的消極情緒，與他平日裏的斯文模樣截然不同，讓林曉希在心裏微微打了個寒顫。
“你……你怎麽罵人呀你！”緩了緩後，林曉希才本能般地不滿地回道。
江小銘這時候才將他的視線緩緩地抬起，漠然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著林曉希。盡管從江小銘的聲線中聽出了他此刻情緒的冷漠，但林曉希在真正看到他的眼神的時候，也還是被他冰冷的眼神給驚住了。
林曉希時常與溫康相處，所以她早就習慣了溫康那種冷淡的言行方式，但溫康的那種冷淡在林曉希看來，是一種有生氣的鮮活的情緒，所以林曉希並不會覺得異樣。可江小銘此時眼裏的冷漠，卻像是幾近絕望般，給人一種萬念俱灰的消極感受，而這種消極的感受切切實實地讓林曉希覺得渾身不適。
“林曉希，你覺得你比別人尊貴嗎？你的優越感和蠻橫勁到底是從哪來的？”江小銘凝眉緊盯著林曉希，聲音冰冷。
林曉希聞言一怔，想要出口反駁，可卻啞口無言。
“人人都有過去，也都有自己不想說的事情，你覺得，為什麽我就得告訴你關於我的事，為什麽呢，你以為你是誰？！”
“我……我……”林曉希張嘴結舌。
江小銘繼續緊盯著林曉希閃躲的目光，聲音愈發冷冽：“就像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你蠻橫無理也就罷了，你憑什麽出言辱罵我？！我真是你口中所說的懦夫嗎？就算我真的是，你又有什麽資格說我呢？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對我評頭論足，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
林曉希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可她卻無路可退，她的雙手緊緊拽住柔軟的座墊，將座墊揪得變形。
“所以，林曉希，你真的很討厭！”最後，江小銘幾乎是低吼著朝林曉希怒罵道，他的聲音其實也不算多大，可仍然徹底地將店裏播放的鋼琴曲的樂聲給掩蓋掉，而在樓下忙活著的員工那有說有笑的談話聲也戛然而止。
林曉希遭遇江小銘的當頭怒罵，眼眶不禁猛地一紅，委屈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
江小銘深吸口氣，拎起身旁的背包，正打算先行離開的時候，樓梯口卻傳來了蔡良凱春風般和煦的聲音。
“有時間跟我聊會嗎？”
江小銘和林曉希雙雙愣住，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朝聲源處望去，隻見回旋樓梯那邊站著蔡良凱，他手裏捧著兩碟別致的甜品，麵帶微笑。蔡良凱又笑了笑，沒有等他們回答，便徑直走到他們身邊，將手上的兩碟甜品放到桌上，隨後在江小銘身邊坐下，溫熱手掌安撫性地覆上了江小銘微顫的肩膀。
“你們剛剛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聽的，隻是剛剛準備上樓給你們送甜品，卻剛好聽到你們的對話。”蔡良凱將一疊甜品推到坐在對麵的林曉希麵前，抱歉地笑道。
林曉希難堪地低下頭，沒有回應蔡良凱的致歉。
江小銘輕輕地搖了搖頭，也沒有說話。
“看來我錯誤估計了你們倆之間的關係呀，”蔡良凱笑了笑，接著說道，“不過，我也看得出來，你們都是好孩子，不然你們也不會那麽辛苦地將小鈴鐺帶回店裏了。”
林曉希猶豫片刻後，稍稍抬眼，見江小銘沒有反應，便自己小聲應道：“是我們應該做的。”
蔡良凱朗聲一笑，說道：“所以我才說你們都是好孩子。你們倆之前是發生過矛盾是吧，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曉希惹惱了小銘吧，可能曉希你還說了些過分的話。”
見林曉希愈發難堪，蔡良凱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出錯，於是他便打趣道：“曉希呀，你看，你這麽善良漂亮的女孩，說話的時候可要把握好分寸才行，不然的話，大家以後就得叫你蛇蠍美人咯。”
林曉希聞言，不禁撲哧一笑，壓抑尷尬的氣氛也稍微緩解了些。
蔡良凱輕歎口氣，繼續說道：“我知道，像你這種年齡的女孩呀，總是會比較爭強好勝的，但爭強好勝是一種良性競爭的心態，而不是蠻橫，無禮，和好勇鬥狠。小銘看著不像是小氣的家夥，所以你當時肯定是挫傷到他的自尊心了，對吧。”
“……當時我也很生氣嘛，所以我也就沒管那麽多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林曉希頗為委屈地撇起嘴。
“直率是好事，但是逞口舌之利卻是壞事。你想過嗎，你所說的話可能會對別人造成難以估計的傷害，當然，這並不是你有意而為之的，可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結果都是無法扭轉的，你傷害了別人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我相信你肯定是一個善良的孩子，逞一時之快，去傷害別人的事，你會願意做嗎？”蔡良凱正色問道。
林曉希偷偷瞅了江小銘一眼，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啦，我也不想的，可誰知道他會對那些話這麽敏感呀！”
蔡良凱苦笑道：“不好聽的話，誰會不敏感呢？！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別人對你說出那種話，你會不介意嗎？如果你可以做到不介意，那我就當做那件事是小銘的錯咯。你說，你介意嗎？”
“介意……”
“那就對了，沒有人會對那些過分的言語不介意的，所以那件事還是你的錯，你應該好好跟小銘道歉的。”蔡良凱見林曉希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禁滿意地微笑起來。
“知道了……可是他也有不對的地方呀，他……”
蔡良凱打斷林曉希委屈的控訴，說道：“你別急，還是讓我來說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說罷，蔡良凱將視線轉移到自己身側的江小銘身上，想了想，問道：“小銘，你也是善良的好孩子，你願意接受曉希的道歉嗎？”
江小銘咬咬牙，低哼道：“我不願意，她也沒必要跟我道歉，我跟她互不相關！”
“互不相關？！可是你們今晚不是還一同將小鈴鐺送回來了嗎？！”
“……那是意外，如果可以選擇，我才不要跟她一起做同一件事！”
蔡良凱笑笑，說道：“人生充滿著意外，我們的生活正是由一件件的意外組成的。你跟曉希之前起的矛盾，算是意外，你們今天一起送小鈴鐺回來，也算是意外。在這些意外裏，你和曉希都是事件交集的主題，所以你怎麽能說你們互不相關呢？！”
在蔡良凱的剖析下，江小銘頓時啞口無言。
“小銘，你是有心結，是吧？！”蔡良凱看了看江小銘情緒複雜的側臉，良久後，一字一頓地問道。
江小銘怔住。
“曉希是觸碰到了你的心結，所以你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以至於到現在都不肯原諒曉希，對吧？！”蔡良凱繼續沉聲問道，銳利的目光時刻留意著江小銘臉上神情的變化。
此時，目露詫色的不僅僅是江小銘，連坐在對麵的林曉希都被蔡良凱所說的話，驚得瞠目結舌。林曉希一直都覺得疑惑，自己的一句“懦夫”為什麽會引得江小銘如此強烈的排斥反應呢，真的是如溫康所說的男生的尊嚴問題嗎？！而現在蔡良凱所說的話，意思分明就是江小銘之所反應過激，並不是因為林曉希對他的謾罵，而是另有原因？！
見江小銘目瞪口呆的模樣，蔡良凱苦笑了一聲：“看來，我說對了。”
沒錯，從江小銘的神情中，蔡良凱知道自己確實是說對了，可是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知道，假如江小銘真有心結，那麽問題才真正地麻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