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兩滴,粘稠的血液順著他的臉頰滑向後頸。

剛剛還要揍他的男人,此刻連牽製他的力氣都沒了,嘴裏不住地往外淌血。

蕭禦怎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他一把推開了男人,連續幾個翻身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警惕地望向還在吐血的家夥。

碰瓷?

他其實並不關心對方想做什麽,沒有了雙腿在岸上行動不便,他幹脆就著平躺的姿勢,繼續往大海的方向翻滾。

先遠離這個危險分子再說。

“等等!”

男人的聲音十分沙啞虛弱。

蕭禦半條尾巴已經入了海,想著應該安全了,便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幹嘛?”

對方捂著胸口,眉頭緊鎖,嘴角還殘留著鮮血,頗有幾分戰損美。

如果不是剛剛才展現出超乎常人的戰鬥力,或許蕭禦還有可能施舍幾分同情。

男人艱難地爬起來:“我的肋骨斷了。”

“哦,”蕭禦不太理解這人跟他說這個做什麽,“所以呢?”

“是你幹的,”男人的語氣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所以,你得負責。”

蕭禦:“……”

嗬,果然是碰瓷。

蕭禦可不會輕易上當。

更何況,他自己的情況也是一團亂麻。

遭遇海難,險死還生。他倒是想求救,可是得救之後他又該如何解釋這條尾巴?

也許他會被送到研究中心,成為科學家們研究的對象,餘生囿於牢籠,失去自由。

要真是這樣,還不如留在海裏逍遙自在,然後再想辦法聯係家人,客輪失事,他們一定都心急如焚。

憤然戳了戳冰冷的魚鱗,蕭禦雙臂發力,把自己推向大海。

大概是聽到了水聲,瞎子急了:“你不信可以驗傷。”

在海裏隻露出半個腦袋的蕭禦聽笑了,他是傻了才會去驗傷,剛剛這人還想殺了他,現在又想騙他上岸,誰知道對方打的什麽主意。

他默默吐了個泡泡,無聲地嘲諷對方。

哪知瞎子繼續道:“這裏是荒星,凶猛異獸隨處可見,整個星球隻有我們兩個人,如果我們不合作,恐怕很難在荒星生存下去。”

荒星?異獸?

這瞎子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剛剛的心肺複蘇還沒幫他把水排幹淨嗎?

蕭禦不想搭理他,任由男人在岸上呼喊:“我叫蒼海,如果你想清楚了就來找我,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

將男人遠遠拋在身後,沉入海水的蕭禦舉目四望,既然決定暫時留在海裏,那就得想想該如何謀生。

食物不可或缺,好在海洋是生命的搖籃,他不必擔心食物的問題。

但很快,蕭禦就意識到自己慶幸得太早了。

他發現從他落水一直到現在,就沒看到過魚蝦的影子。

他緩緩朝深海遊去,尋覓許久,終於確定這片海域,至少他探索過的地方,都沒有魚蝦存在。

莫說魚蝦,就連海藻都不見一根。

不應該啊,他當時乘坐的船舶在渤海遇難,沒聽說渤海還有魚蝦密度這麽低的海域。

此外,海水的水質幹淨透亮,看不到絲毫人類遺棄的生活垃圾。

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襲上心頭,他猛然想起男人的話,如果這裏真的是荒星,如果荒星上隻有他們兩個人,那麽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開,開什麽玩笑?

蕭禦晃晃腦袋,他的腦子又沒有進水,怎麽可能相信蒼海的鬼話。

他撥開眼前的海水,魚尾左右擺動,靈活地在海水中穿梭,瘋狂尋找著活物。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從鮮活的生命中,找尋到過往的痕跡。

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

這片海洋並不是孕育生命的搖籃,它清澈、纖塵不染,卻是一汪死水。

蕭禦停止了遊動,未知的恐懼就和這片海水一樣將他吞沒殆盡。

海難、憑空出現的魚尾巴、胡言亂語的男人,還有這片死寂的大海,他所遭遇的一切,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範疇。

在死水裏,他連嘶吼發泄都成了奢望。

絕望之際,蕭禦陡然察覺到了一絲水流,他毫不猶豫地朝著水流的方向遊去。

他就知道,老天不會這麽玩他,海裏一定還有別的生物!

等他遊到了地方,看到眼前足足有足球場那麽大的龐然大物,它渾身覆蓋著亮銀色的鱗片,揮舞著不計其數的巨大觸手,絕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個物種。

蕭禦:“……”打擾了。

他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試圖在怪物發現他之前逃離。

可他忘記了,怪物對水流的感知比他隻高不低,恐怕早在他感受到水流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了怪物的掠食目標。

穩住。

蕭禦咬緊牙關,不敢有絲毫懈怠,盡可能減少遊動留下的痕跡。

那怪物分明毫無動靜,他卻莫名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被窺伺之感。

而對方遲遲不動手的原因,無非是對他這種生物不夠了解,就像誤入獸群的人類,偶爾能好運地憑借氣勢嚇退凶猛的野獸一樣。

他希望自己也能有這樣的好運。

思忖間,蕭禦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身為拳擊手的本能促使他向左側翻轉。

幾乎同時,他先前所處的位置此刻正盤踞著一條猙獰的觸須,觸須襲擊激起猛烈的水流,將他狠狠卷拋向一邊。

蕭禦翻轉幾圈才穩住身體,望著烏黑觸須上尖銳如刀的倒刺,脊背發涼。

倘若再慢半分,恐怕此時他已經淪為怪物的養料了。

顧不得多想,蕭禦轉身就逃,反正都已經被怪物發現,不用再束手束尾巴。

也許是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他遊動的速度一再飆升,甩動尾巴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即便如此,那追擊而來的無數觸須,還是頃刻追上了他。

蕭禦躲閃不及,魚尾尖尖被觸須一碰,便被帶下大片血肉。

鮮血迅速在海水中彌漫,卻在轉瞬間被貪婪的觸須吸食得一幹二淨。

看到這一幕,蕭禦因疼痛而蒼白的臉色愈發難看。

那些觸須纏作一團,爭先恐後地將他的血液吸食幹淨之後,又朝他追獵而來,不給他片刻喘息的時間。

要死了嗎?

被觸須纏上的那一刻,蕭禦的心都涼了半截,他並非不能接受死亡,但以如此慘烈且不體麵的方式死去,簡直是對他拳手生涯的侮辱。

一秒,兩秒。

料想之中的疼痛並未出現,身上的觸須竟自己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環繞腰身的手臂。

溫熱、有力,和觸須截然不同的觸感,傳達著蓬勃的生命力。

在這荒無人煙的深海裏,還有誰能救他?

蕭禦不由得看向手臂的主人,果然是那個叫做蒼海的男人,對方手持長劍,一劍斬斷了數條試圖襲擊他們的觸須。

烏黑的膿血從觸須斷口噴湧而出,怪物受了傷,更加瘋狂地操縱觸須向他們發起進攻。

然而在蕭禦眼中不可戰勝的觸須,落到蒼海手裏,就隻有任其宰割的份。

如果不是他親身感受過觸須的堅硬程度,單看觸須齊整的斷口,他都要以為觸須比豆腐還要柔軟了。

怪物大概從未吃過這麽大的虧,不敢再貿然進攻,隻用觸須將他們團團圍住。

每根觸須的尖刺都筆直地朝向他們,看上去極度危險,如果忽略他們每遊動一分,觸須就後退一分的話。

大抵虛張聲勢是怪物最後的倔強。

蕭禦跟著蒼海的動作緩緩撤離,他對蒼海手中的長劍很感興趣,也不知道它是什麽材質製成的,斬斷了那麽多觸須,竟絲毫沒有被黑血汙染,甚至還散發著淺色光暈。

終於,他們在虎視眈眈的觸須護送下,回到了岸邊。

怪物對心心念念的獵物被搶走十分不滿,觸須探出水麵想要奪走蕭禦,結果都被蒼海無情斬斷。

斷裂的觸須還在海灘上蠕動,那畫麵別提多惡心了。

蕭禦觀察了一會兒,他發現怪物上不了岸,觸須離開了海水後,速度明顯下降,已經對他構不成威脅。

“那個,劍可以借我嗎?我用完就還你。”

他的目光忍不住被劍身縈繞的光芒吸引,這柄劍削鐵如泥,肯定珍貴無比,也不知道蒼海願不願意借給他。

蒼海表現得十分大度:“好。”

蕭禦沒想到對方這麽爽快,又怕自己表現得太激動顯得多沒見識,便裝模作樣撫摸劍身,評價道:“真是好劍。”

然後故作矜持地接過長劍。

怎麽會這麽重?

劍一入手,一股沉重的力量就拽著他的手臂往下墜,蕭禦猝不及防之下差點扭傷手腕,好在蒼海及時出手,幫他承擔了大部分重量。

男人的手掌寬厚,尚帶潮意的手心包裹住他整個手背。

“小心點,別傷了自己。”蒼海說著,緩緩放鬆了抓握的力道,好讓蕭禦逐漸適應長劍的重量。

蕭禦:“謝謝。”

他雙手緊握劍柄,將冒出水麵的觸須悉數斬斷,海灘上很快鋪了一層怪物的斷肢殘骸。

風水輪流轉,剛剛不是囂張得很嘛,來啊,反抗啊!

怪物傷痕累累,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長劍的對手,隻得將眾多殘破的觸須收回。

蕭禦提劍佯攻,嚇得怪物落荒而逃,哪裏還有半點先前的囂張跋扈。

“劍還給你,還有,謝謝你救了我。”蕭禦說得誠懇,卻對合作一事隻字不提。

他覺得蒼海身上的疑點太多了,他救蒼海上岸的時候,可沒看到蒼海身上還有一把這麽鋒利的重劍。

更何況蒼海表現出的戰鬥力,哪裏像個瞎子?

蒼海仿佛並未察覺蕭禦話語中的疏離。

他接過長劍後直接將劍插入泥沙中,隨後對蕭禦說:“剛才襲擊你的,是黑須蛸的變種,它以吸食其他生物的血液為生。”

忽然,蒼海眉頭緊鎖:“你受傷了?”

“啊?”蕭禦沒反應過來,他還在回想自己好像在哪聽過黑須蛸這個名字。

蒼海:“傷在哪裏?”

“尾,尾巴。”蕭禦不是很想承認自己已經變成人魚的事實。

蒼海盤膝而坐:“伸過來。”

蕭禦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要幹嘛?”

“黑須蛸的觸須能夠向它觸碰到的生物注入神經性毒素,如果你不想半身不遂,就按我說的做。”

蕭禦並不信任蒼海,但對方剛剛救了他,加上半身不遂的威脅,他隻好將尾巴放在蒼海的麵前。

“靠近一點,尾巴放我腿上,不然我夠不到。”蒼海催促道。

蕭禦隻好照做。

然後眼看著蒼海將他的尾巴托起,隨後蒼海低頭,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吐息,噴灑在他敏感灼痛的傷處。

越來越近。

作者有話說:

黑須蛸:首先我沒招惹你們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