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元旦

無人注意到唐宛如與沈流彥之間簡單對話下的風潮暗湧。應該說,連沈流彥本人都未放在心上。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他依然貫徹了這樣的原則,隻當唐宛如是酒後失言,畢竟對方的眼神的確太過火熱執著。

在心底略略留下一絲疑惑之後,隨著桌上昔日同學們幾番站起說話,方才的事便算揭過。

沈流彥酒量極好,數杯白的下去也僅僅是麵上泛起淡淡的紅,說話的語調都未有改變。舊友感歎當初在米國第一次進酒吧,不知事的點了其中招牌,一口即倒,最後被喝下滿滿一杯的沈流彥送回租住的房屋。

之後沈流彥千杯不醉的名號就在圈內傳開,不過大家都不是喜好玩樂的人,至多是在偶爾私下聚會時各找理由上前敬一杯。回到國內後,更不會與旁人故意提起。

而沈流彥除開特定場合外也很少特地去沾,約見時地點選在酒吧的幾率十不存一。唯有偶爾來了興致,才會開上一瓶。

他們倒是打趣般的常用各樣酒類作伴手禮送沈流彥,也不在意收下的人會不會喝就是了。

不知不覺,沈流彥便攢下一櫃私藏。

他麵上帶著淺淡的笑,聽旁人說起往事,不由就想起當初在華燈時,容越誤以為他醉酒。

包間開好,原本的偽裝被卸下。總算確認對方想要什麽,拒絕也很快變作有前提的答應。

不是不覺得麻煩,但現在看來,如果當初真的沒有鬆口,一切是否都有不同?

想到這樣的可能性,沈流彥的胸口便有了奇異的憋悶感。

也許他並非不會醉,而是從未在意過什麽,也就沒有由此而來的愁緒罷了。

大家都或多或少的喝了幾杯,分別的時候,連飲酒最少唐宛如都有了醉意,麵若桃花。

大多人都由自家司機來送。唯有唐宛如是倚在方熙懷中,口中低聲抱怨:“不是叫你不要來接?”

方熙低聲哄勸著未婚妻,複抬起頭,視線在尚未離去的眾人身上劃過。一一點頭示意之後,他麵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道:“謝謝大家照顧宛如,我們就先走了。”

之後又是一番告別。作為做東的人,沈流彥留到了最後。

夜風吹來,將眼梢因酒精產生的熱意盡數吹去。他坐上車,將領口的扣子扯開兩顆,指尖點在額角,靠在座椅上,眼睛闔著,口中淡淡道:“開車吧。”

許久未曾有活兒的司機啟動車子,目視前方,視線卻忍不住的往後視鏡上看。幾乎不辦事兒卻領著工資,聽上去是美差,實際做起來卻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身下的皮料緊致柔軟,散發著淡淡香氣。沈流彥雖未有醉意,連日來公司醫院兩頭跑的疲憊還是有的。此刻放鬆下來,便一股腦兒就湧上。

外祖父那邊,醫生的建議是手術後住院兩周。但兩位老人似乎達成一致,要在元旦之前回家。

理由是沈家老宅中自有常住的家庭醫生,幾項檢查的設備也是小事。在得老人心意的環境中,更利於恢複。

醫院方麵對此不置可否,隻提到何老畢竟病體未愈,移來動去總是不太好。

連醫生都未明確反對,沈流彥便也沒有開口去勸。私下倒是讓林青查了這方麵的情況,同樣手術後一周回家的人不在少數。

想著想著,再睜眼,竟已經到家了。

方才的思緒好似有片刻間斷,沈流彥失笑,自己居然睡著了也未曾發覺。

上了樓,照例是先去浴室衝去一身酒氣。小小的空間內溢滿白色水霧,沈流彥仰起頭,任水珠劃過麵頰。

下午和容越在通話中相互解決了一次,然而並不令人滿足。明後兩日大概還是無法見麵,再往後,就到了下一年。

心下泛著無法道明的情緒,淺淺淡淡的,幾乎無法令人注意。

走出浴室,下身纏著浴巾。他泡了一壺茶,坐在棋盤前,靜靜看著上麵縱橫交錯的圖案,久久沒有落子。

教棋學琴的事都沒了下文。應該,隻是沒有時間的緣故。

沈流彥這樣想,終於執起一子。

何崇到底是在三十一日早晨搬回家中。老宅建起時位於郊外,隨著城市擴張,周邊一日日的繁榮了起來。

說是跨年的日子,但在心底,何崇還是更認可陰曆春節。元旦在往年更多的是象征久別未見後的家人團聚,除此之外,他從未有過守到淩晨、看新年到來。

這一天,許多企業都召開了元旦晚會。沈氏各部門同樣是在百忙之中提前抽空排練節目,會上沈流彥出席,做了簡單講話之後,宣布晚會開始。

一路看著時間,在員工們還在包好的酒店內狂歡時,沈流彥已離開,回到何家老宅。

沈家振今日仍未出席。原本公司內已有流言,今日下來,恐怕會愈演愈烈。

但他既然能為了放在心上的兒子做出這樣的選擇,結果,也應該能承受的來。

沈流彥對此並不在意,心裏想的更多的還是先前的打算。等外祖父出院,便坐下談談。

有了這樣的決定,在何崇又一次提起外孫的婚事時,沈流彥順著話頭接了下去。

此刻已吃完晚餐,祖孫二人坐在何崇書房內對弈,何白氏坐在一邊觀戰。

何崇是這樣說的:“唐家丫頭也訂婚了,原本我看著,你倆也算合適。不過現在,咱們也沒必要專盯別人家的媳婦兒……”落下一子,繼續道,“米家是非太多,又和容家牽牽扯扯的。流彥,你和米家新認回來的丫頭見過沒?”

沈流彥笑了下,心知戲肉要來了,打起精神:“之前唐宛如訂婚的時候,她也有來。”

何崇便搖頭,繼續問:“你覺得她怎麽樣?”

沈流彥答:“隻見了那一麵,”頓了頓,“那天人太多,也沒怎麽注意她。不過,好像容北昭很瞧不上這個新認回來的外甥女。”

話音落下,沈流彥卻突然想到了什麽。

那天他的確沒怎麽注意米蘭,僅有的幾個眼神都是在與米秀對話時,米秀向他說起剛到家不久的姐姐,他才看往對方。

他看的最多的,是容越。

……又是這兩個字。

沈流彥垂著眼,望著局勢逐漸明朗的棋局。這樣的姿勢之下,倒是不用擔心自己變換的麵色被兩個老人察覺。

何白氏在一邊接口:“我倒是聽說,米蘭進到容氏了,現在在給容越當助理?”語氣裏有淡淡的不讚同,繼續道:“流彥來之前不是說好了嗎,現在怎麽一直在說米家?”

何崇嗬嗬地笑了聲:“你不也聽到了,流彥和那丫頭沒什麽。”

沈流彥挑了下眉,這下倒是十分直白的將詫異表現出來:“爺爺,我和米蘭……能有什麽。”語氣有點無奈。

至於米蘭當了容越助理的事兒,他聽容越說起過。隻是簡單的提起一句,容北昭的手太長雲雲。

何崇仍是笑道:“米家也擔心這丫頭的婚事兒。哎,不過和咱們沒關係。”看了眼何白氏,又轉頭望向沈流彥:“我就直說了,不然你外婆又該著急。流彥,你覺得,方家丫頭怎麽樣?早幾年,我記得你們關係挺好的。”

何白氏帶著讚同的笑意,補充:“當然,我和你外公雖然看好她,但咱們家也不是那麽不開明的。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最後怎麽樣,還得看你自己。”

總算說到這裏,沈流彥斟酌著語氣,直視眼前的外祖父:“我和方嘉,就是一般的朋友,真的沒什麽,”注意到老人麵上有短暫的一頓,他繼續道,“她啊……我們都開玩笑,說她要嫁給研究所了。方嘉自己,估計也沒有這個心思。”

“哦?”何崇坐直了些。

沈流彥察覺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氛,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的話,爺爺,從大學到研究生,再到博士,還有回國這三年,談過的女朋友也不少了,但沒有一個能走到最後的……”

何白氏便接口:“那不是沒有合適你的嘛。再說了,流彥,你還不到三十,現在找也挺好。”

沈流彥依舊笑著:“話是這麽說。不過外婆啊,咱們圈裏的人,我基本上都見過相處過,這都沒有合適的,您們呀,也就不用給我介紹了。”

話說的和婉,拒絕的意思卻很分明。沈流彥停了停,見外祖父似乎有話要說,趕在之前開口:“我媽的婚姻……實在不能說幸福。爺爺,我不想和人將就,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寧可一直一個人,也沒什麽。”

“胡鬧!”何崇的手重重砸在一邊。

氣氛急轉直下,何白氏上前去勸,等到何崇的神色平靜一些了,又轉頭看沈流彥:“你這孩子,以後的事兒誰能說的準,怎麽能這麽烏鴉嘴。”

沈流彥心知肚明,母親的婚事時外祖父一聲最大的遺憾。此刻被自己提出來,本意是做個佐證,可聽在外祖父耳中,恐怕全然不是這麽一回事兒。

但他並未鬆口,語調還是柔和的,說出的話異常堅決:“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我不想耽擱別人。”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開口了,沈流彥就堅決的要把所有的話說完。唯一的遺憾就是此刻現在外祖父的身體尚未恢複完全,如果因此再出什麽問題……

但一此刻旦留有餘地,接下來的發展,恐怕再不會這麽簡單。

何崇不再說話,何白氏擰著眉,看了看丈夫與外孫,終於開口:“流彥,你實話告訴我,這些話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沈流彥未有猶豫,幹脆的點頭,又道:“外婆,爺爺,您們知道的,今年上半年,我有過一個女友,”停了停,“那原本就是我決定的妻子人選,出身平凡心地善良。但最後出了一些事,我們還是分開了……之後,慢慢的,我就覺得,何必一定要結婚。”

何白氏像是鬆了口氣:“也就今年的事兒,分手了也沒什麽,說不定很快就能遇見下一個。”

沈流彥隻是溫柔的說:“外婆,我的意思是,我不愛她,隻是覺得她可以做我的妻子。”

何白氏一怔。

到這裏,要說的意思已經表達清楚。沈流彥看著眼前的老人,麵上帶著歉意:“我……也不希望,以後為了這種小事,和您們有隔閡。”

何崇厲聲道:“小事?婚姻大事,被你說出來怎麽就變得這麽不值一提!流彥,我知道你不滿當初我給你媽安排的婚事,所以你的事情我可以讓你自己做主。但這個可以做主,不代表能不結婚!”

沈流彥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緊張的氣氛、陷入怒火的外祖父……這場談話,不適合再繼續下去了。

沈流彥在何白氏的又一段勸慰之後歎道:“是我不好,在這種日子裏說起這些。外婆,您幫我勸勸爺爺吧。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過幾天,一定上門賠罪。”

何白氏的本意是讓兩個人先冷靜下來,哪怕說些別的。聽到外孫這樣幹脆利落的提出離開,她又擰了擰眉,想想還是答應下來。

這樣也好,至少冷靜的時間能更長一些。

幾乎算得上是不歡而散。何白氏送沈流彥下樓,中途便半是抱怨:“你也知道你爺爺剛手術完,怎麽能說這種話?”

沈流彥露出恰到好處的無奈:“外婆,現在不說,一味的應著爺爺的話,以後再拒絕起來,恐怕爺爺更生氣啊。”

何白氏更是不認同:“平常我覺得你挺會說話的啊,今天怎麽這麽強?說一句沒有合適的,先慢慢找,有那麽難嗎?直接一句不結婚砸下來,我聽了都生氣。”

沈流彥依然無奈:“這……能一樣嗎,您們還不是會一直催我找人。”

何白氏連歎幾口氣:“算了,我不管你了。”

從何家老宅離開,沈流彥的手指緊緊扣著方向盤,踩足油門。

已經到了深夜,離零點還有些時候。但何家老宅所處的地方畢竟比不上市中心繁華,路上很少見人。

畢竟是元旦。

從公司離開之前,林青有提到過,很多人會在今天聚在沙灘上等待跨年。

沈流彥並不明白那樣的群人狂歡是為了什麽,想想前幾天的聖誕節,他們最終也聚集在沙灘。

車子在馬路上飛速駛過,從夜幕深沉的偏郊地區到達燈火通明的城中,僅僅用了不到半小時。

一窗之隔,是歡聲笑語的人群。按這個人流量看來,也許再往前不遠,就又會到戒嚴的地段。

想到這點,沈流彥偏轉方向盤,拐向另一條路。他住的地方離沙灘有些距離,換個方向,大概能避開人最多的地段。

在某個紅燈的路口踩下刹車的瞬間,他心尖倏忽一動。

前幾日聚會時,沈流彥對喝酒一事的態度尚是來者不拒但並不喜歡。在這個時候,他卻感到了久違的,對酒精的需求。

這條路會經過容越家樓下。而容家三兄妹外加一個侄子,四人自容老爺子去世後就沒在元旦聚在一起過,這也算是眾所周知。

現在,容越大概在家。

車速漸漸放緩,最後停在路邊。沈流彥看著儀表盤上的時間,想了很久,要不要給容越打電話。

在這樣的日子裏,哪怕實際上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心思,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也許是上天看到了他的猶豫,手機竟自發的震動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時,沈流彥連意外的心情都沒有。畢竟這樣的時刻曾有過太多太多,與以往種種相比,今日也算不值一提。

隻是在拿起接通的時候,沈流彥心下仍是劃過一個模糊的詞匯。

心有靈犀。

容越的嗓音帶著淡淡的沙啞,開口便是:“流彥,第六天了。”

從聖誕那夜分手到如今,已經六天。

沈流彥輕輕的應了聲:“是啊。”

容越便低低的笑了聲:“我都承認想你,你卻這樣對我?”

從第一句話起,容越便刻意營造出某種氣氛。此刻再提起前幾日的對話,當初是他將話中意思曲解,現在又用了同樣的字詞,仿佛在暗示什麽。

沈流彥聽出容越聲音不對,便並不答話,反問:“你喝酒了?”

容越仍是低笑:“流彥,你又這樣。”

嗓音低啞,叫著他的名字時,似乎有刻意的放緩語調,在舌尖緩緩品味著什麽。

沈流彥疊起雙腿,望著容越所住的那一棟樓,眸色漸漸加深:“容、哥、哥。”

“怎麽?”

“我在你家樓下。”

那一邊,容越像是碰到了什麽,發出了極大的響動。半晌之後,容越才再次開口,聲音清晰了許多:“沈流彥,你……”難得的連名帶姓,“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準備上來了?”

沈流彥像是在思索,賣足了關子,終於回答:“還是會的。”

通話隨著對方帶著笑意的話結束,手機自掌心滑下,帶走了熱度,手心卻依然有著被汗濕的粘膩。

容越的眉尖微微攏起,唇角的弧度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另一隻手上端的紅酒始終很穩,此刻淺淺抿上一口,舌葉口腔之間,回味無窮。

就好像是沈流彥這個人。

他再次想起對方身上被潑上酒液的景色,身體很快散發出異樣的熱度。從十二月初到現在,整整一個月,也隻有前幾天在電話裏的一場。其餘時候雖也有過用手解決,但總是覺得不夠。

敲門聲很快響起,容越將高腳杯放在茶幾上,走上前去開門。

來者身上還帶著冬日裏的寒冷氣息,與溫暖的室內好似格格不入。但容越毫不在意,在門被闔上的瞬間,便傾身吻了上去。

他很快發覺,沈流彥似乎也抱了和自己相同的心思。

衣服被快速扯下,高級定製的大衣被隨意的扔在地上,兩個人很快在沙發上親吻作一團。沈流彥的皮膚起初還帶著與衣服上同樣的冷意,不知不覺,已經被容越的體溫暖熱。

他的視線掃過茶幾上蕩漾著豔波的高腳杯,眉間眼梢都是笑意,在親吻的間隙開口:“好巧……”

“什麽?”容越問。

手按在沈流彥腰間,熟悉的皮膚紋理似乎能將他的手掌吸附。

沈流彥側過身,將高腳杯端起:“我剛才還在想,要喝上一杯。”

容越定定的看著對方滾動的喉結,手上的動作不由加重了力氣,將人更深的按向自己。

皮膚相貼,體溫交融,連心跳聲都……

“那還真是很巧。”他說。

容越低下頭,舌尖碰上沈流彥的小腹,一路向上舔舐。最後稍有偏轉,將頭埋在對方頸窩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沈流彥身上的味道很幹淨,卻意外的能催生出他更多的欲念。

沈流彥又喝了一口紅酒,動作之間,容越呼吸間的氣息灑在他身上,連帶方才的動作,帶出一串酥麻。

他微微眯著眼睛,低下頭,摸索著找到容越的下顎,捏住之後強製性的讓對方抬起頭。接著,在容越莫名的眼神之中,吻住對方。

口中的酒液相互交渡,自唇角溢出一些,緩緩向下,在皮膚上勾勒出一道曖昧的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這個親吻終於結束的時候,沈流彥已跨坐在容越身上。容越的唇時不時地落在他胸口,而他的視線卻定格在不遠處桌上的瓶中枯萎了大半的玫瑰上。

“你先?”容越含糊著問。時間久了,他也了解了些沈流彥在床上的控製欲。

“不。”沈流彥低下頭,再次吻上對方。

“在此之前……容哥哥,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