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譽原是一人騎馬來的,因要帶著陽春曉,便和她一同乘了刑部的馬車往長寧園去了。
這一路上,果然跟許知年描述的差不多,到處是巡邏的士兵。即使認出是刑部的車也依然攔下要求檢查,但見冷譽坐在車裏,便立刻擺擺手放行了。
嗬,以前還覺得刑部正經算是個有權有勢的衙門,如今看來終究還是不如‘魏帥的外甥’這頭銜好用。
陽春曉心裏感慨一陣,不禁又暗自琢磨著:也不知那老家夥出的主意能管用嘛?用魔法打敗魔法?挺邪門的。而且,你讓堂堂一位郡主跑到午門去鬧事……中老年人出的主意還真是有點出人意料啊。
但她知道邱正的判斷是對的。
郡主年輕,又是著名西北名將的遺孤,為了保護麾下殘部一時衝動,就算胡鬧些,皇帝和朝臣也還是願意包容的。而且,她是女子,之前從未參與過朝政,也不會有人把這事上綱上線扯到黨爭——在陽春曉看來,更重要的是可以當作一次試探,看看朝臣們的反應,也可為日後護倉神手上那樁黃金案做個鋪墊:
如果連郡主出麵都不能保下紅隼,那將來就算是人證物證齊全,單憑一場官司恐怕也是扳不倒魏登的,要早勸他另想辦法才行;如果一切順利,也可以考慮把他引薦給郡主,說不定能事半功倍。
陽春曉心中思緒萬千,卻並不能都告訴冷譽。而他似是有所覺察事,卻也不多問,隻靜靜陪著坐在身邊。
車內一片安靜,沉默得很是自然。
陽春曉原本是有些生氣的。畢竟冷譽把關鍵性的“誤導”證據送到了魏登麵前,是不爭的事實。若不是他“秉公執法”,牡丹和紅隼定還好端端地在刑部伺候她呢。
但她斷案多年,深知他做的並沒有錯。
冷譽除了笨了點,倒算是個好官。她沒資格在這件事的對錯上,對他指手畫腳。
陽春曉知道什麽叫輕重緩急。再有什麽齟齬,也得先把兩人撈出來,才能“來日方長”。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冷譽多了幾分可憐來。
魏登與陸昭這樁陳年公案,遲早要論出個是非黑白的——到時候無論是哪一方勝了,他可能都會不好受吧?
唉,這也正是刑部官員通常不與京城貴族們牽涉過深的原因。家族越大關係就越是複雜,斷案時考慮的因素就越多,保持公正的難度也就越大——畢竟誰也不是聖人。
“如果魏登跟陸忱鬧翻了,你要怎麽辦?”陽春曉突然問道。
“什麽怎麽辦?”
他一時沒明白。
“比如兩邊打起來了,你站誰?”
“難道不應該先問問什麽事情嗎?”冷譽一本正經道:“肯定是站在有理的一方啊。”
陽春曉笑道:“倒是我小看你了。”
“嘿嘿。”他也笑道:“像我們這樣一個大家族,如果凡事不論是非對錯、隻問親疏遠近的話,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了吧?就前些年老太太身子骨還好的時候,若是哪房兒孫鬧了矛盾,都會找她來主持公道——那場麵,竟是跟今天這三堂會審也差不多!雖說不必寫什麽判詞,但也講究有理有據、賞罰分明,結果要讓人人都能信服。”
想來也是有道理的!書中常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治家與治國原也是一樣的。
“那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吧。”
說到這,陽春曉不禁又想到了魏氏夫人。
她大概在家裏也是位厲害人物吧。隻是聽她講話卻並不怎麽能令人信服的樣子。
冷譽又道:“當年我姑母成婚時,聽說家裏原是反對的。陸帥還未出頭,隻在禦林軍當著不大不小的官,就連陸貴妃在那時候也隻是名宮女,門第家世都不算般配。但姑母還是執意下嫁,很快便隨姑夫去了西北。後來戰事越來越緊,姑母帶著女兒回來的時候,我娘已經嫁入冷家,便有人勸老太太說還是別讓姑太太回門來了,畢竟外頭都傳魏陸兩家不合,平日相處難免會有矛盾。”
“倒也在理。”
“但是老太太說,‘外頭男人們打仗、有矛盾是他們的事,與家裏的女人有什麽相幹?我們冷家並沒有娶了媳婦便不讓女兒回門的道理,所有的女孩也都是一樣看待的。’”
“確實。”陽春曉讚同道:“你們家的小姐跟我見過的都不太一樣呢。”
她可還留著冷譽那一匣子的拜師信呢。
“也不止是小姐呢。”冷譽說道:“我們家的姨太太也少,平時各房裏小姐太太之間極少有矛盾,關係大都融洽——你可知道為什麽?”
陽春曉搖頭。
“老太太說,後宅裏女人若是不睦,皆是男人的問題。平時哪房裏的老爺若是想收通房丫頭或是姨太太了,也不必攔著;但將來若是有事情鬧起來,無論雞毛蒜皮還是爭風吃醋的,必然要把老爺也喊過來一起跟著受過,誰也別想躲清閑。”
“這可新鮮了!”陽春曉好奇道:“那當老爺的能願意嗎?”
“剛開始自然是不願意,還抱怨說整日在外頭公務繁忙,後宅裏都是婆婆媽媽的小事,交給太太們自己處理便是。但是老太太不依,說這些女人原是世上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是因為你才住到同一屋簷下成了一家人,你便理應當起做丈夫的職責來——嫌麻煩便不要招惹人家!”
“還真是風清氣正啊!”陽春曉嘖嘖道:“老太太是個明白人,這若是能入朝為官,定是位流芳百世的賢相。”
冷譽一笑:“她肯定也會喜歡你的。”
陽春曉頓時一赧:“……關我什麽事啊。”
他笑得狡黠,還沒說話,陽春曉便又擺手道:“算了,我打量你也說不出什麽好話來,還是別討打了。”
“哈哈,怎麽會!”
陽春曉不理他,往車窗外瞧了一眼,不知何時車已經快到冷家西院了:“咦?怎麽繞到這裏來了?”
“咱們直接從外頭繞道去長寧園,也省得在後院遇到我娘,見了麵尷尬。”
陽春曉冷笑:“你倒是個會辦事的!”
“為了安定團結嘛。”
馬車在無人的窄巷裏輕快前行。
西邊是魏府,東邊是冷家,高高的院牆後頭依稀可望見有假山涼亭,偶爾有家丁模樣的人從道邊經過,卻也不見當兵的攔住盤問。
不一會兒,馬車在路口處一轉,停在座石牌坊前頭。
陽春曉踩著凳子下了車,抬頭就見十分醒目的“長寧園”三字,心想這大概就是長寧郡主的府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