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隼在底下靜靜跪著,一臉釋然,似乎是做完了一件應做之事。
一旁邊的牡丹氣道:“你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你都自己認下了?”
紅隼原是不想理會,牡丹卻糾纏不休,她隻得低低的聲音說道:
“護倉神。”
聽到這個名字,牡丹頓時愣住,閉上嘴不言語了。
這三個字,對於天機營的人來說可是非同尋常。他是斥候的最高長官,卻更像是個大家長,能解決一切麻煩——比隻會喝酒爛醉的老怪可是有用太多了。他的職責不僅是傳達命令,還要保護斥候並幫助她們完成任務,天機營幾乎每個人都得到過他的幫助。
牡丹瞬間就明白了她要犧牲自己的決心。
“原來是這樣……”
但牡丹依然勸道:“但是,現在是戰事都已經結束了,你沒必要再遵守軍規!他的麻煩讓他自己去解決啊!”
紅隼望著她:“你的舊案尚有轉圜餘地,不必擔心。”
“現在說的是你!”牡丹氣道:“實在不行,你自己逃走也行的吧?反正你都已經把罪名都擔下了……”
紅隼不說話,隻是搖頭。
二人在堂下暗中爭執,而上頭那三位主審官則是光明正大吵個不停。
荊禦史是個武官出身,在兵部做過參軍,但是讀書不多,是個急脾氣,同邱大人爭了幾句便麵紅耳赤不覺提高了嗓門;唐大人雖是個老官油子了,但若是真格討論起對律法的理解和實際應用,那自然比不過邱正,氣得吹胡子瞪眼卻說不過他。
邱正倒是不急不躁,他在刑部任職多年,不僅理論紮實而且辦案經驗豐富,跟二人掰扯了半天的法理,又引經據典、邏輯縝密地分析案例,簡直無懈可擊。
末了,邱正給出結論是:斬立決是不可能的,頂多斬監候,也就是要等到明年秋審時才能行刑。
這未免也太久了!魏登知道了肯定不能答應,二人也自是不同意。
但邱正的態度也十分堅決:“既然如此,也好辦:我們可以一同上書聖上裁定,或者先去尋找關鍵物證,到那時再判。”
二人想了想:這官司打到皇帝麵前就鬧得有點大,恐怕還會有其它變數;而找物證嘛,倒是簡單!既然紅隼現在都已經自行認罪畫押了,到時隨便找把刀來糊弄一下交差不就行了?
唐縱略一思索,當即提起筆來重新寫了份判詞,大意改為:人犯已認罪伏法,定為斬立決;但因證據不足而暫緩執行,待物證補全後即刻行刑。
邱正心裏一陣暗罵:若是刑部有人敢這麽結案,必定是一頓好打然後扔回老家去種田。就這狗屁不通的判詞,我若連這都要簽上自己的大名,這麽多年刑部尚書豈不是白當了?!
唐縱卻是一臉認真地看著他:你若覺得哪裏不妥我還可以再修改,但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你不要不識抬舉。
這老貨雖說對法理和判案原則不甚了解,但是對如何做官應付差使卻是極為精通。
邱正也不想拆穿,十分客氣地拱手道:“那就等證據齊了再判吧!反正人就押在刑部大牢裏,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說罷,拂袖而去。
唐縱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當即宣布退堂。
冷譽雖說是第一次參加刑部的庭審,但也覺得十分怪異:這到底是審了個什麽鬼啊?天機營的事講了一大堆,案情卻根本就沒怎麽問,這就算是結案啦?
人犯被帶回大牢,刑部的人也各自散去。
冷譽雖然之前來過幾次,但跟他們並不算熟,也沒人理會他。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但若是回去把這個結果告訴長寧郡主的話,她肯定覺得我在糊弄她——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湊在一處審了個稀裏糊塗的案子,但殺頭的罪名卻是真的定下了,紅隼和牡丹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這,冷譽心裏倒是突然有了主意,抬腿往刑部後院走去。
剛走出不遠,果然見陽春曉一個人蹲在大廳後門的台階上,將臉埋進膝蓋裏,孤單的身影縮成小小的一團。
說不出緣由,那背影讓人覺得有些心疼。
冷譽悄悄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的台階上,嘴巴張了張,想安慰幾句卻是不知該怎麽開口——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分別時的氣氛並不算融洽,如今三堂會審又是這樣的結果,不知她心裏正怎麽惱我呢?
冷譽正在猶豫,卻見她突然抬起頭,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現在你還覺得她是凶手嗎?”
“呃。”
冷譽想了想:“雖然她自己承認了,但我反而覺得說不通。”
“如果你是紅隼,你會因為她說的那種理由去殺人嗎?”
“不會。”
冷譽語氣肯定道:“一個親身經曆過戰爭的人,會比別人更加珍惜得來不易的太平日子。我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心思細膩、情緒穩定的人,即使在跟地痞流氓打鬥時也是極有分寸的——不瞞你說,我悄悄去調查過的,除了彭威廷腿上那一刀,其他人都是皮外傷、點到即止,這說明她並不是一個嗜殺的人,並且有極好的自控能力。”
陽春曉沒吭聲,目光望向前方。
冷譽又道:“起初在推演室的時候你說過,凶手跟死者並不是私仇,那麽今天她這說法顯然是站不住腳的。而且,若真是要為了替阮姑娘出氣,以她的性格,最多也就是像對付彭氏兄弟一樣吧?況且,李覓也並不是個尋花問柳的花花公子,他跟阮輕煙之間的事完全是杜撰的。”
“看來,你確實下了不少工夫。”
陽春曉語氣淡淡的,但這句誇獎還是令冷譽十分高興:“還有蘇鐵的案子也是。蘇鐵才到京城沒幾天,一直都在魏府裏忙著賬房上的事,幾乎沒有出門!紅隼是從哪裏得知他的行蹤呢?她每天都跟你在一起,若真是這麽有心,你也不會毫無察覺。”
“即使沒有調查,我也知道她不是凶手。”陽春曉看著他的眼睛:“因為我了解她。”
“你說得沒錯——可她為什麽要承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