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有力的大手像鐵鉗一樣拿住她,竟是動彈不得。

紅隼壓低了聲音,厲聲道:“放手!”

陽春曉看不到那人的臉,但從身體接觸上判斷,應是‘老胡’。她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卻被堵了嘴叫不出聲。

“我現在放開手,你不要叫嚷。”那人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陽春曉滿是驚恐地點點頭,那隻手的力道果然漸漸放鬆了。

在重獲自由的一刻,陽春曉本能地奔向紅隼躲到她身後。

“你會嚇著她。”紅隼伸臂護住她,正色對那人說道。

那人卻一笑:“她的膽子,可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說著,那人竟上前一步,陽春曉嚇得趕緊又往後躲,卻見他端過裝著包子的盤子又回到陰影裏,靠牆坐在角落吃了起來。

“你們認識?”

驚魂未定的陽春曉小聲問道。

紅隼點點頭。

“你看,這就開始盤問你了。”那人一邊吃,一邊半開玩笑道。

紅隼瞪了他一眼,一手握住陽春曉的手,在她手背上按了按,輕聲安慰道:“他不會傷害你的,莫怕。”

陽春曉心跳得仍像打鼓一般,但腦子可沒閑著:這裏是刑部大牢,從外頭進入這間牢房至少要經過四道鐵門,每道門都有兩名以上獄卒把守,且到處都設有警鍾機關,隻要有一人發覺便會敲響警鍾,所有鐵門立刻自動落下鎖死——他是怎麽進來的?

坐在黑暗中的那人一身黑衣,他將盤子擱在右側的假臂上,左手捏著包子;光線昏暗看不清麵孔,隻見一雙幽深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陽春曉勉強定定心神,忍不住又問:“他是誰?”

“護倉神。”

那人不吭聲,隻自顧自地吃著包子,紅隼答道:“天機營的斥候統領。”

“好怪的名字。”陽春曉眉頭微蹙:“是什麽意思?”

“‘護倉神’就是蛇。”紅隼解釋道:“天機營組建之初,主要任務是保護軍中的糧草輜重。當時西北物資匱乏,除了在各處遊**的小股韃子兵之外,還有很多強盜土匪橫行。我們管這些人叫‘老鼠’,而‘護倉神’就是負責消滅老鼠的。”

在陽春曉的印象中,斥候已經算是十分厲害的存在了,這人竟是斥候的統領?

“那他是不是可以證明你的身份?”陽春曉眼睛一亮,但隨即又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人不是正在被全城搜捕的殺人凶手嗎?!

“抱歉。”

那人很快就吃光了一整盤包子,站起身將盤子輕輕放回桌上,抹了抹嘴:“事實上,我連自己都證明不了,幫不了你們。”

“你為什麽要殺人?”

他抬抬眼皮,看了她一眼:“與你無關。”

“但是紅隼和牡丹因你而蒙冤,這便與我有關。”

“我正是為這事而來。”

他說著,端起米粥來喝了一口,又拿起個饅頭:“事情是我做的,自然應該由我來承擔。隻是我未曾料到會把你們卷進來。”

紅隼淡淡說道:“那天夜裏,我就應該想到是你。”

他笑了笑:“我也沒想到天機營還會有其他人活著。……確實考慮不周了。”

“你沒想到的又何止這些?”陽春曉看他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不由氣道:“你的本事是大,魏登抓不著你!現在他便要拿紅隼和牡丹出氣呢!你一句‘考慮不周’就完了?”

“稍安勿躁。”

他依舊不急不徐道:“你看,我這不就來救她們了?”

“你這叫救?”陽春曉更氣了:“她們現在若是逃出大牢,那豈不正是坐實了罪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讓她們當一輩子逃犯嗎?”

紅隼也正色道:“我哪也不去。”

他顯得有些意外:“這又是為何?你們走你們的,我留下來背鍋便是,何來逃犯一說?”

“我們不明不白的走了,姑娘要如何跟刑部交待?”紅隼搖頭道:“魏登現在正四處抓捕我們,若是現在跑了,豈不害了她、又中了魏登的奸計?”

“唔。”

他顯得有些為難:“但是三堂會審的話……天機營的人,沒有幾個是底子幹淨的,就算真能查得清楚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而且,魏登擺明了就是要殺你們滅口,留在這裏才是死路一條。”

紅隼堅定地搖頭:“我不走。”

“你先回答我,為什麽要犯案?”陽春曉打斷二人的爭執,突然問道。

他隻定定地望著紅隼,許久,無聲地歎了口氣。

半晌,他才又緩緩開口說道:“護倉神,不止是要保護軍中輜重糧草的意思。”

“我不需要你保護。”

紅隼回絕得不留任何餘地:“正相反,我們現在的麻煩全是你帶來的。”

他顯得有些無奈。

陽春曉突然覺得,氣氛變得有點微妙:

他和紅隼早就認識,準確地說是曾經一起共過事;兩人之間非常熟悉,卻又帶著種疏離感;表麵看似乎並不算親近,但又帶著一種可以性命相托的信任。

這些複雜的情緒明明顯得非常矛盾,卻又奇妙地共存著——

陽春曉在觀察他,而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紅隼身上。

牢房裏隻有一盞昏昏的油燈,微弱的光線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麵孔上,目光堅毅而溫和;紅隼清瘦的麵容依舊平靜,銳利的目光直視他的眼睛,氣勢並不輸他半分。

二人對峙片刻,雖然誰也沒再說話,但顯然是他最終做出了讓步:

“……好吧。”

他用右手假肢的前端熟練地鉤過把椅子坐下,對陽春曉說道:“戰後這些年,我一直在西北調查魏登。”

說著,他拿出一本藍皮的冊子放到桌上:“魏登在山西大同附近購置了多處田產商鋪,還有一座幾乎廢棄的銅礦。我逐一去探查過,有商行、古董鋪、綢緞莊、賭場,還有一家負債累累幾近倒閉的錢莊。但是,就這些在當地毫不起眼的破爛生意,每個月卻都會有大筆款項流入京城。”

看來,此人是有備而來。

陽春曉伸手剛想去翻那賬冊,卻見他又拿出一錠成色極好的金錠來,上麵清晰鑄印著‘寧王府督造’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