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穿了件蓮紅的對襟小襖,又讓紅隼拿了件暮山紫的繡麵鬥篷裹到身上。剛推開門,就見冷譽正站在院裏的石塔庭燈旁,眉頭緊鎖,正焦急地來回踱著步子。
“有什麽要緊事啊?偏要這會子跑來找我?”
冷譽見她來了,趕緊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卻見紅隼站在不遠處瞧著,便湊上前低聲道:“借一步說話。”
“不借。”
陽春曉不耐煩道:“有話快說!這麽冷的天,我才沒那閑工夫跟你耗著。”
冷譽一臉忌諱,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見紅隼走近幾步,將個巴掌大小的景泰藍團花手爐塞到陽春曉懷裏,便轉身進屋去了。
陽春曉看他這副戒備的模樣不覺好笑:“好端端的,你防著她做甚?我也不妨跟你直說:別看離得這麽遠,咱們說話她在屋也照樣聽得真切!勸你還是省省吧。”
哪知冷譽聽了,又挽起她的胳膊朝院中走了幾步,這才一臉神秘道:“我覺得她有問題!”
“你才有問題。”
陽春曉想也不想就瞪起眼睛回了一句。
“你聽我說。”
冷譽把今天請來張元元重新驗屍的事,原原本本跟陽春曉說了一遍,表情認真道:“後來我細細想過,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沒想到陽春曉卻白了他一眼:“我娘說過,張師兄的本事頂格就是當個好仵作,卻做不了判官——你猜是為什麽?”
冷譽一愣,搖搖頭。
“心思細膩、想象力天馬行空,確是個編話本子當寫書匠的好材料,但是遇事總是過於主觀,且腦回路清奇異於常人,所以他的驗屍單是最有價值的,但他下的論斷卻隻能參考或者當個笑話聽。”
冷譽認同地點點頭,卻又搖頭:“也對、也不對。”
陽春曉冷笑道:“所以你是信了他,覺得紅隼有嫌疑?”
“你不覺得她很可疑嗎?我都聽說了,她跟你另一個丫鬟聯手,竟是打跑了盤踞粉子胡同多年的三十幾個地頭蛇——這種事,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不覺得啊。”
陽春曉麵無表情道:“有本事的女人,你見多了就不會這麽大驚小怪了。”
“但是她真的很可疑。”
“冷大人,懷疑是要有根據的——李覓死的那天晚上,她跟我在一起,第二天我們還一起進城買了胭脂,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那今天早上那案子呢?”
這,我還真沒法駁你。
陽春曉一時語塞,想了想才說道:“但她沒有動機啊!她為什麽要去殺人?”
“因為她是斥候。”冷譽正色道:“她是天機營的精英。當年鳴沙堡一役,將帥意見不合、分兵各自為戰,結果陸帥部全體陣亡,而魏帥凱旋而歸搶了本該屬於天機營的戰功,所以心懷不滿就伺機報複。”
“你真是比張元元都能編啊。”陽春曉簡直被他氣樂了:“就因為死者恰好是魏府上的人嗎?”
“你怎麽知道?”冷譽突然警惕道:“我並未提起過死者的身份。”
“拜托。你那驗屍單上有名字的好嗎?身份職業也全都寫在上麵了喂。”
“哦。”
看他這突然鬆了口氣的表情,莫不是連我都懷疑了?
陽春曉一時間覺得好氣又好笑:“而且,即使真的存在天機營舊部想要尋仇的事,那她為什麽要殺一個小嘍囉呢?她要恨也應該是恨魏登,要殺也會殺他身邊重要的人吧?你這無腦分析的邏輯性在哪裏啊?”
“也許她是沒有下手的機會?”
陽春曉抬眼看看他:“但是紅隼雙手健全,而且不是左撇子。”
“天機營的斥候受過嚴格訓練,都是武藝高強、有些非凡手段的,而且慣用手也是可以偽裝的。”
陽春曉揚了揚眉:有點長進,推理得頭頭是道嘛。
“還有,”冷譽又道:“她平時就潛伏在你身邊,出於信任你也根本不會懷疑她。昨天晚上,你能保證她一直在你身邊沒有離開嗎?”
陽春曉隻得說:“她主動跟我說過,她昨晚追凶追到城南,確實到過案發現場,也見過那具屍體。”
“你看!有動機、有作案時間——全都對上了!”
“不,你這隻是間接證據,並不能證明人是她殺的。”陽春曉兩臂抱在胸前,冷冷道:“而且我還跟凶手有過正麵接觸,你要怎麽解釋?”
“可能是同夥。”冷譽斬釘截鐵道:“而且,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想包庇她。”
“人證,物證,口供——但凡你有一樣能落實,我都算你贏。”
說到證據,冷譽手裏捏著張元元留在桌上的紙團,卻突然猶豫了:如果凶手真的是紅隼,那這可以算是非常關鍵的證據了。但考慮到陽春曉與嫌犯的特殊關係,以及她現在的態度,她還能做到‘公正嚴明、鐵麵無私’嗎?
也許,在專業領域,她的能力無人可及,但這次的情況特殊。
短暫的思考之後,冷譽緩緩鬆開手中的紙團:“我隻是覺得,如果你對她毫不設防那就會很危險啊!現在全城封禁,把她逼到走投無路的話,天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所以……”
“謝了。”
陽春曉淡淡丟下一句,轉身就往屋裏走去。
冷譽慌忙上前一步攔住:“你現在的處境真的很危險!”
陽春曉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我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以及我自己思考之後得出的判斷。你如果這麽有想象力,可以考慮跟張元元合夥寫本書什麽的!但如果要據此行使你大理寺少卿的辦案職責,那麽請在拿到更加充分的證據之後再來抓人,我和紅隼都會配合你的調查。”
她的語調十分官方,冷譽一臉為難道:“我又不是在針對你……不要這麽感情用事好嗎?”
“你不要這麽主觀好嗎?”
陽春曉真的有些生氣了:“任何沒有證據支持的推測,都是胡扯!我以一名刑部官員的身份奉勸你,行使司法權利是要講原則的,《大明法典》也不是靠想象力胡編出來的!就算你權有勢,也必須要遵守遊戲規則。”
說完,陽春曉毅然轉身回到屋裏,隔著門丟出一句:
“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