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京城各衙門收到一份順天府和北城兵馬司聯合下發的公函:為緝捕要犯,城門臨時關閉,夜市休市三日,各衙門通力配合全城搜捕。

這陣仗,顯然是已經惹惱了輔國公府,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來的節奏啊。

陽春曉原是打算提前去接了波妞一起出城回家,現在隻能改變計劃暫時留在城內了。

刑部裏倒是不缺住人的地方。由於時常會有需要通宵加班或者連夜突審的案件,刑部就配備了專門的休息室,連生活用品也是齊全的,就像客棧一樣。

自從父親卸任之後,她已經極少留在刑部衙門裏過夜了。以前她們家就住在刑部後院,但畢竟現在不同以往了,況且她也更喜歡自己置辦的新宅子。

窗外夜色漸濃,整個刑部衙門幾乎一片漆黑。萬籟俱寂,隻有大門口和陽春曉住的這套院子裏點著燈。如今秋審已過,又沒有什麽特案要案需要加急,刑部幾乎沒有部門需要加班了。

紅隼從茶房提來熱水,一邊服侍她洗漱,一邊問道:“今天姑娘怎麽不去湊天香樓的熱鬧了?”

陽春曉一笑:“她們自是盼著我天天都去的!可我若去了,某人就又要睡不得整覺,這天寒地凍的還得守在外頭,怪可憐見的。”

紅隼抬眼看看她:“謝謝姑娘體恤。”

“不體恤又能怎樣呢?”

陽春曉故意歎了口氣:“若是熬壞了她,我可怎麽辦呢?就算天底下當真還能找出個一打二十幾個的女保鏢來,隻怕我這點俸祿也是雇不起的。……算啦,我還是省點用吧。”

紅隼抿嘴一笑,伸手試了試水溫,低下頭幫她脫了鞋襪。

“說真的,”陽春曉把手上的書往邊上一放,又道:“就你這好身手,莫說是當兵,就算去給有錢人家當看家護院的保鏢也是極體麵的呀!”

“姑娘這是嫌我了?”

“那哪能呢!”陽春曉搖頭,坦言道:“少了你,以後我還怎麽橫行霸道呢?”

紅隼笑而不語。

“我就是替你虧得慌嘛。”

“哪裏虧了?”紅隼笑道:“但凡我換個主子,有哪個女子能像你一樣穿靴戴帽出來當官的?又有誰能像你這麽橫行霸道、整日惹事生非的?”

陽春曉也樂了:“你真的是在誇我嗎?”

紅隼輕輕揉搓著她白嫩的腳丫。當朝的貴族小姐大都流行纏足,將一雙小腳裹得跟筍尖似的才好嫁人,但陽春曉自小就當男孩子教養的,從沒受過那些罪。

紅隼望著她的臉,說道:“依著姑娘的意思,我是不是就該找個那種把腳纏成殘廢的小姐當主子?掙得是多些,也更體麵了,隻是難免日後還得跟著她一同出閣當陪嫁丫頭,再接著保她一輩子不受男人欺負、也不受男人的小老婆們欺負?難道我這身本事就應是幹這個的?那樣就不虧了?”

兩人相視而笑。

“這話卻也不對!”陽春曉嗔道:“怎麽就非得當奴才了?沒出息!你就是行走江湖做個女俠,那也是極好的呀!”

紅隼歎了口氣:“我這已當了半輩子的鷹犬,早就不知道自己做主是怎麽個活法了……也懶得操那份心。如今恰又遇到你這般腦筋好使的主子,我就更省事了。”

“聽你這麽一說,我竟偏偏不想讓你躲懶了!”

陽春曉略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你多帶幾個徒弟唄!像柳絮那樣的,教會了她你也能更省心些不是?”

紅隼苦笑道:“就一個阿絮還不夠你頭疼的?剛學點東西就到處惹事,你看家附近的村子都讓她禍禍成什麽樣了?女土匪一樣的!”

“女土匪怎麽啦?”

陽春曉一本正經道:“她以前倒是個好性兒的,這不讓人欺負到跑墳地上吊來了?你要真能把天香樓的姑娘們都教成阿絮那樣……嘿嘿,到那時候,人人都是女魔頭,人均女惡霸!把那些地痞流氓們逼得去吊,這多好啊!送到我們衙門裏的案件還能減了不少呢!”

紅隼沒好氣道:“你這哪裏是開樂坊?分明是開武館的吧?”

陽春曉眼珠轉了轉:“也……不是不行!”

“行啦,別瞎掰了,快睡覺去吧。”

待洗漱完畢,陽春曉正準備進屋休息,卻聽紅隼又說:“老規矩,我在外間守夜。”

“這裏可是刑部啊!”

陽春曉驚訝地大睜兩眼,說道:“你連這裏都不放心嗎?……哪怕是天大的膽子,敢在這衙門裏頭作案?那這世道還有王法嗎?”

紅隼卻仍是一臉擔心地皺眉道:“若是平時肯定是不怕的。唉,……原是怕你擔心,有件事本不想提的——昨兒我守夜的時候,又遇到那人了。我追了他半個城,直到南門城牆根兒底下才跟丟了。”

“老胡?”

“嗯。”

“城南……那你莫不是撞上今天早上那案子了?”

“是。”

紅隼點頭道:“吊在城牆上那屍首我也見著了,隻是怕他有詐沒細看,就折返回來了。”

“竟有這事?”陽春曉詫異道:“你們交手了嗎?”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發現我。”紅隼搖頭:“他隻在胡同口停留片刻,便奔城南去了,現在想來也仍是覺得蹊蹺。我問過牡丹,她也說再沒見著。我是擔心他被官兵逼得狗急跳牆,又回來找你的麻煩。那人輕功極好,即使全城搜捕,隻怕也難困得住他。”

“我與他又無仇怨,他倒犯不上害我。”陽春曉不以為然:“區區一張畫像而已,他那麽善於偽裝,說不定都沒放在心上呢。”

“到底是小心些的好。”

這時,就聽有人輕輕叩門,接著門外傳來門房老劉的聲音:“姑娘睡了嗎?”

“沒呢,有什麽事?”

老劉隔門道:“有位冷公子來找,說是有急事要見您呢。……要不,我把他打發了?”

陽春曉不由沉默片刻。

以她現在對冷譽的了解,那正經是個十分講禮數、知進退的貴公子,不會無緣無故大半夜跑來找她,定是遇上什麽要緊的事了。

“你讓他進來吧,我披件衣裳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