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譽幾句話哄得唐老頭十分高興,就見他一手托著鳥籠,得意道:“當官跟破案,那從來都是兩回事。其實,大部分時候,就算差使沒有辦妥也不要緊的,莫慌!關鍵是把人給搞定了就行。”

“還請不吝賜教。”

“你看看林皓臣林府尹,京城這麽大、人際關係這麽複雜,他能穩做順天府尹這麽多年,難道就真能逢案必破、從無失手?”唐縱捋捋花白的胡子,緩緩說道:“哪能呢!破不了的案子多了去了,連‘斷獄之神’陽承和也有失手的時候啊!”

這可跟他聽到的不一樣。陽承和當年在刑部清理積案的時候,就是因為辦事效率高且無一冤假錯案才受到皇帝嘉獎的嘛。

但冷譽並不想跟這老頭抬杠,點頭道:“您說的極是。可我這案子若是破不了,要如何向舅舅交差呢?”

“咳,傻孩子,正因為那你舅舅啊!”

唐大人一臉恨鐵不成鋼,說道:“一樁案子,說到底就是公事而已!他就你娘一個親姐姐,難道還真能因為死了一個家丁沒找到凶手就跟親外甥翻臉不成?你這孩子就是忒實在!而且,我跟你說,隻會破案的官是注定沒什麽大出息的。”

見他還是一臉懵懂,唐縱歎了口氣,點手喚他過來。

冷譽順從地來到他跟前,才聽他又壓低聲音說道:“退一萬步說,你能當上大理寺的官,不也是你舅舅的意思麽?他讓你管這案子,還不是因為當你是自家人?他是不想讓外人插手!就算你真破不了案又能怎樣呢?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偏要跑到刑部去鬧騰、弄得人盡皆知,將來要如何收場啊?”

冷譽倒真沒想過這些。

“我看你這回的案子啊,大概是魏府遇到了仇家。”唐大人搖頭道:“你雖是一頭霧水,我看你舅舅心裏應是有數的,倒不如先去探探他的口風再說。”

這個思路……不愧是你。

說實話,冷譽真是打從心底看不上這些老官油子。他們並不笨,辦事能力也不差,卻從來不會把心思放在解決問題上,而是熱衷於解決人,追求一種大家都滿意、或者重要人物都滿意的效果。如果為了當官就要把性子磨成這樣,那他寧可效仿父兄,幹脆去軍隊裏謀個差使算了。

想到這些,冷譽不禁顯得有些沮喪,唐大人以為他是怕挨罵,便又安慰道:“不要緊的,親舅舅還能拿你怎麽樣呢?就算罵你一頓,心裏也終究還是向著你的,沒事。”

冷譽笑笑,沒接話。

這時,就見張元元拿著一疊紙從屋裏出來,看樣子進展順利:

“冷大人,運氣不錯喲。”

冷譽還不及開口細問,就見身邊的唐大人竟是提著鳥籠回屋裏去了。他驀然想起陽春曉提起過案件細節要保密的事,想來這唐老頭應是怕惹上麻煩就主動回避了?

這做上司的,可真行。

“走,屋裏細說。”

冷譽原本也沒指望唐大人能教他什麽,便帶張元元進了大理寺的會客廳。

“恭喜大人,有重大發現。”

說著,張元元先是將手上那疊紙放到一邊,從袖中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團來,小心地展平了放到他麵前:“大人請看。”

冷譽擰眉細看時,發現上麵記錄的是全是數字,還有些奇怪的標記:“這是什麽?”

“不知道。仵作隻呈現事實,不負責下結論。”

冷譽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就這?

張元元細說道:“從紙張質地來看,產地不是中原地區。中原的造紙坊通常用的是細麻,紙漿偏白,質地細膩;而這種紙用的是粗麻和草漿,成紙普遍發黃並有雜質,看工藝更接近是西北慣用的黃裱紙。”

冷譽皺眉道:“不是,我問的不是紙——這上麵寫的什麽?”

張元元依然搖頭,誠實道:“不知道。”

冷譽頓時有些泄氣,拿起紙來反複看了數遍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卻發覺紙上似是有股酸臭氣:“哪來的?”

“死者吞入腹中的。”

“……”

冷譽指尖一僵,紙片落地,頓時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可是重要物證!”

張元元瞪了他一眼,伸手拾了起來,彈掉灰塵又放回他麵前:“從被卡住的位置來看,應是死前吞下,還不及進入胃中便被凶手勒住了脖子,不上不下、就卡在喉嚨裏了,也幸虧如此才不至於被損毀。另外,屍身在外頭掛了大半夜,早就凍僵了,牙關緊閉,所以前一位仵作才沒能發現。”

冷譽努力壓製住想要嘔吐的衝動,勉強問道:“還有別的嗎?”

“都寫在這了。”

張元元拍了拍旁邊那疊紙:“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這份東西並不是嚴格按照屍狀格式寫的,屍體的每處細節分開各寫了一頁,沒有署名,也不可當成呈堂證供,僅作為私人參考意見。另外,我現在對大人所說的一切,出了這道門便不作數了,我個人對本案不承擔任何責任。”

“知道了,出了這道門就誰也不認得誰,你今天也沒來過大理寺。”冷譽不耐煩地點頭,示意他略過免責條款:“描述一下凶手,直接說你的結論。”

“喲,大人挺內行啊。”

張元元神秘一笑,接著說道:“殺人者中等身材,右手執刀,但慣用左手;下手果決,毫不拖泥帶水,且心硬如鐵——簡單說就是專業的,肯定不是頭一回幹這事。”

“是慣犯?”

“對。”

張元元語氣肯定道:“而且訓練有素,不是普通人能達到的水平。跟上回相比,這次留下的線索也更少了,毛發、掌印、足印一概沒有,應該是事先做過充足的準備和計劃。還有,這次的受害者應該是名軍人,現役,且武功高強;但在屍體上並未發現明顯的搏鬥痕跡,隻檢出膝蓋有輕微紅腫,雖然沒有刀傷,但仍然可以推斷凶手帶有武器,否則不會如此輕易就將他製服。”

“跟上次是同一個人?”

“手法非常接近,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基本可以認定是同一人。”

“一個善於偽裝的、沒有右手的獨臂人。”

張元元聽了竟有些驚訝:“大人很有想法嘛!從手法來看,這確實是個非常合理的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