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陽春曉隻道是她臉上有疤或是胎記,用鴿血繪了牡丹花遮醜的,比如容貌過於出挑的丫鬟容易招致女主人嫉妒也是有的,卻不料竟是這般緣故。
牡丹嘿嘿一笑,指著麵上的刺青說道:“這裏原是官府刺的字,死囚都會有的。當初還是在我家鄉豐城,我因人命官司被判了秋後問斬,正在牢裏等死呢,可巧遇到老怪買人。那地方窮,當官的又貪財,幾乎沒費什麽口舌就把我給弄出去了,隨便寫了份病死獄中的文書糊弄交差。”
“你們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陽春曉想了半天,隻有這個詞最恰當了。
“我向來凡事都不瞞你,唯獨這件一直不敢說,是怕你害怕。”牡丹滿是歉意道:“我蹲過大獄也殺過人,一般人家知道了哪還敢留我?”
陽春曉卻拍手笑道:“有這麽厲害的‘黑白無常’,且夠我在外頭吹好一陣子牛了!”
她識人斷獄向來隻相信自己的判斷,無論眼光和見識皆是世間少有。但紅隼還是有些不大放心,又追問牡丹道:
“你是犯了什麽事?為何殺人?”
牡丹聳聳肩:“謀害親夫。新婚之夜,那男的不頂用,說他兩句還要打我,我一生氣就還手咯!誰知他竟跟紙糊的一樣、沒幾下就給打死了呢?……婆婆聽見動靜就闖進來,不問青紅皂白也來打我,我就幹脆送她母子一起上路咯!嘖,那蠢婆娘!自己生的兒子是個什麽成色,心裏還沒點逼數嗎?”
說著,她伸出根小指來晃了晃。
紅隼瞪了她一眼,將她的手打開:“……不要在姑娘麵前說多餘的話。”
“嘿嘿嘿。”
牡丹一陣憨笑,吐吐舌頭。
陽春曉愣了愣,瞬間會意,臉一紅不言語了。
氣氛略顯尷尬,牡丹連忙岔開話題,望了望牆角:“誒?這是個煙囪吧?……那我還是把爐子挪過去吧!我打量這炭也不怎麽好,再把屋裏弄得煙熏火氣的可就不好了。”
她嘴裏嘟噥著,擼起袖子說幹就幹。平時要兩三個人才抬得動的大鐵爐子,隻見她一個人拎起兩側銅環就給搬了過去,竟是毫不費力。
陽春曉也不由暗忖:就她這大身板子又直爽,也不知哪個瞎眼的媒婆竟還給她尋了個病秧子相公?那可真是活該短命催的……
牆根那黃銅管子有碗口粗細,直通房頂,但與市麵上常見的拔火筒卻不太一樣:接口處瞧著像個喇叭,可以左右轉動,卻並不像是能罩在爐子上頭的樣子。
牡丹擺弄半天也不得要領,正猶豫要不要用蠻力把它強行掰直,卻聽**的阮輕煙開口說了一句:
“這不是排煙用的。”
在場的三人皆是一愣,也不知她什麽時候醒了?
紅隼探身到近前,關切道:“你覺得如何?身上疼得怎樣?口渴不渴?”
她向來是個謹慎、知道分寸的,今日卻主動得反常。陽春曉莫名被搶了台詞,心裏一陣陣泛酸,挑挑眉梢道:“到底是曾經的主子,自是更親近些。”
紅隼臉上一僵,這才發覺有些欠妥,牡丹也在一旁打趣道:“喲,我竟不知道還有這個緣故呢?”
紅隼低下頭,抿著嘴唇不言語了。
阮輕煙麵如白紙,輕輕說道:“那都是哪輩子的事了?……姑娘倒也不必這樣。她若不是個有心又重情義的,姑娘又豈會將她當心腹一般帶在身邊?”
她這話說得倒是極巧,既讚了紅隼又恭維了陽春曉,兩邊都挑不出理來。
陽春曉上前一步,在她床邊坐下,故意板起臉揶揄道:“嘖,真是什麽好話都全讓你給說了!……隻不過,怎的連你這般聰明靈巧的人,如今卻落得這麽慘的下場呢?這可奇怪了不是?”
阮輕煙沒說話,卻似是已經看透她的心思,唇邊泛起淺淺的笑意。她此時的臉色比方才更差,慘淡如風雨中飄搖的桃花。
紅隼忙在一旁解釋道:“姓彭的來者不善,阮姑娘應是怕他們把事情鬧大再連累了小姐,這才一個人將事情擔下來了吧?青天白日的,他們見有人被逼得跳了樓,昨兒的惡氣也算是出了,便不會再鬧了。”
陽春曉白了她一眼,依舊陰陽怪氣道:“合著你們都是明白人、就我一個是糊塗鬼呢!我這還巴巴地要替人出頭,可見淨是瞎操心!唉。”
牡丹聽得一頭霧水,手上也不知怎麽一使勁,竟便將那黃銅管子給拽了下一截來,傻傻道:“你們在說什麽?夾槍帶棒的,……我怎麽還聽不懂了呢?”
陽春曉見她捧著個喇叭狀的圈圈,模樣十分滑稽,不由笑道:“你這丫頭!生火便生火,你舉這勞什子做甚?”
牡丹扁扁嘴,歎氣道:“恕我見識淺,竟不知道你家這煙筒是怎麽用的?”
“這不是煙筒,是聽樓上客人房裏說話用的。”
阮輕煙此話一出,陽春曉著實大吃一驚:原來,她就是用這東西聽到自己昨晚跟紅隼的談話?
可這東西看起來十分粗笨,倒也不像是什麽精巧的機關。
阮輕煙偏了偏頭,說道:“這麽大一件東西擺在屋裏,正是因它看起來像個煙筒,所以才不會令人懷疑。這黃銅管子是內外兩層的傳聲筒,從這裏直通上三樓;你們在屋裏說話的聲音便可由它傳過來,再經末端的喇叭放大,便可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如此!”
陽春曉不由湊到近前仔細端詳一番,連紅隼瞧著也是十分新奇,伸手在管子上敲了敲,果然就聽那聲音順著管道傳出去老遠。
“可是,從一樓到三樓隔這麽遠、說話聲音又那麽小,真能聽得清楚?”
阮輕煙點頭道:“聲音是通過震動傳播的,如果有合適的共振媒介,就可以傳得更遠。這管子裏有一層極薄的銅管,經過巧妙設計便可將聲音傳播放大,就像在現場聽到的一樣。”
“太厲害了!你真是完全超出我的想象,佩服。”陽春曉毫不掩飾地誇讚道。
“不是我設計的。”
阮輕煙淡淡一笑:“是阮未央做的。她父親曾是工部侍郎,後來家道中落才被困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