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想到這,就見天香樓的老胡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班主,不、不好了!”

“莫急,慢慢說。”

這老胡的腿腳原就不大靈便,這一路跑得又急,兩手撐著膝蓋、原地喘了好一陣,這才又開口說道:“天香樓出事了!彭家大少爺來砸場子啦!”

旁邊的許知年皺眉,看著還在發愣的陽春曉道:“你們怎的把他給惹了?”

陽春曉也不好回答——總不能說她昨天使喚紅隼將那姓彭的小子打了一頓吧?難免又得吃許知年一頓數落。

“許師兄認得他?”陽春曉顧左右而言他。

“咳。”

許知年還沒說話,就見一旁京城本地的官員搖頭歎氣道:“他原是本司胡同一帶出名的地頭蛇,聽說是顧三爺的手下,住城東豈有不知道他的?前些年,聽說彭家老爺才在戶部捐了個官,如今這小子有了靠山可是更加猖狂了。”

“天子腳下,竟還有這事!”牡丹攥緊雙拳,眼看就要拿新買的澡盆出氣了,柳絮一個箭步上前,把人攔下。

“可別為了那醃臢玩意糟踐東西。多晦氣呀。”柳絮撅起了嘴,“我現在肩膀還疼呢!牡丹姐還不如幫我揉揉……”

許知年這才將柳絮看了個來回。那一臉的傷,還能有什麽不清楚的呢?

心裏猜到個大概,許知年歎氣道:“咱們在衙門裏辦事講的是朝廷律法,他們道上混的講義氣、好麵子。你們一群姑娘家,看這樣子,竟沒一個服軟的,怪不得人家打上門去了。師妹,我講過多少次了,服個軟就少吃虧,他們不至於當眾為難你們——鬧成這樣,就是你們去了順天府報官,梁捕頭出麵解決,也是一團糊塗賬。”

陽春曉垂下眼睛,沒接話,一臉不情願。

柳絮卻忍不住嚷道:“許大人這話不對!我們又沒做錯,為什麽要服軟?……聽說您斷案時明察秋毫,如今怎麽不分青紅皂白就下這種論斷呢?”

許知年原是好心,被她這番話噎得滿麵通紅,旁邊人紛紛勸解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好歹,許大人這可是在幫你呢!”

柳絮還想回嘴,見陽春曉瞪了她一眼,這才不吭聲了。

陽春曉擰眉想了想,搖頭。

自來官府是不愛管江湖事的,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壞就壞在她和那個彭二少都是有身份背景的,這事兒無論是什麽地方都不好出麵解決。

不過,聽許知年提起城東顧三爺的名頭,陽春曉倒突然想起個人來:那位顧三爺有位結拜的義妹,排行老四,單名一個瑛字,江湖人尊稱她“瑛姐”。

當年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整頓京城治安,多少也碰了點江湖人士,就是這位瑛姐,被抓進了大牢,又輾轉送到刑部收押。在獄中,她得到陽春曉的母親薑春華照顧,便認了幹娘,與陽春曉形影不離親如姐妹。

瑛姐被保釋出獄後就金盆洗手了。在薑春華幫助下,她獲得良人身份,從此改名景南風,像個普通人一樣嫁人生子再不問江湖。不過,聽說這些年來顧三爺卻依然是城東的霸主,坐穩了那邊的頭把交椅。

隻是,若要求他幫忙,恐怕難免要去麻煩瑛姐——難得她過上平靜的小日子,陽春曉真不忍心去打攪她。正在猶豫不定,就見紅隼上前說道:

“交給我去處理吧,你別管了。”

她辦事,自然是可以放心的。但是——

“咱們一起去。”

陽春曉堅定道。

她太了解紅隼了:為顧全大局,隻怕是無論多大的委屈都能咽得下。

心裏正反複衡量利弊,就聽紅隼低聲勸道:“你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況且麻煩都是我招惹來的,後果也理應由我承擔。”

“還有我!”

柳絮也在一旁說道:“銀子是我花的,要打要罵我認了。”

“不爭了,一起去。”

“我也隨你一起去吧!”

許知年也說道:“我再去捕房喊上幾個人,多帶些人過去總是好的。”

刑部設有監獄,調出幾十名獄卒來撐撐場麵是沒問題,但要說戰鬥力嘛——恐怕還不如順天府那幾個小捕快頂事呢。

陽春曉果斷搖頭道:“咱們是去講道理解決問題的,又不是打架!人多了反而不好講話。況且天香樓又跑不了,回頭你們走了,我們也一樣得單獨麵對他們。許師兄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許知年見她心裏似乎是有主意了,最終也隻得點點頭。

眾人有些擔心看著姑娘們上了馬車,便囑咐陽春曉若見勢不好,就隻管趕緊回來報信喊人,總之安全第一。

陽春曉還是頭回經曆這樣的事。

倒也不能怪刑部那些當師兄師弟的太慫,畢竟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好勇鬥狠從來都不是他們強項。

別看她方才安慰許知年說心裏有數,可眼下要怎麽應對彭家少爺,心中毫無頭緒。

柳絮這時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盤算著如果現在去把東西都退了、銀子還給人家,興許就能免生事端?紅隼也隻能低頭安慰她沒事、又不是咱們的錯。

馬車在胡同口停穩,遠遠就瞧見一群彪形大漢正堵在天香樓門口,形勢不妙。

陽春曉提著裙擺緩步下車。

雖說心裏早已準備了幾套預案,可還是一點把握也沒有,比頭回提審人犯都要緊張。

說來也怪,早上明明還車水馬龍十分熱鬧的榮華街,如今竟是家家關門閉戶,商鋪全都上著門板,大白天的連一個人影也不見?

正午的陽光當空,照在空****的街道上,令人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老胡一瘸一拐地先朝天香樓去了。陽春曉站在巷口,深吸一口氣,剛提起勇氣邁出一步,卻忽聽頭頂上傳來阮輕煙柔美卻骨氣十足的聲音:

“你們這些髒心爛肺的慫貨,除了從女人身上抽皮肉錢,還有什麽別的本事?……嗬,姑奶奶早就受夠了!不就是想要錢麽?!今兒就連本帶利一並將這條命賠給你,咱們從此兩清!”

陽春曉一抬頭,才發現阮輕煙竟是站在天香樓三層的房簷邊上,正衝著胡同裏頭一通混罵。這時就見彭家少爺帶著十幾個狗腿子從天香樓裏衝出來,甚至都沒注意到胡同口的陽春曉,隻顧指著高處的阮輕煙嚷道:

“跳樓?你嚇唬誰呢?……真敢跳下來我算你有種!”

“來!跳啊!”

那些人一向是專橫霸道慣了的,隻當是她是尋常潑婦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路數,不僅絲毫未加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出言挑釁起來。

陽春曉不由皺眉:他們太不了解這位阮姑娘了——天香樓出過那麽多起離奇的事故,那麽多次的精心設計和大膽實施,致死致殘者數十人,即使在刑部處理的大案當中都不多見!

重點是,她可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以她這般心機膽識,若是被逼到絕境,恐怕隻能是魚死網破這一條路。

剛想到這裏,屋頂上的阮輕煙一眼望見陽春曉:四目相對的瞬間,陽春曉隱隱覺得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