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放下刀,又拿起那份驗屍單:“現在,屍體上的線索我們已經看完了,下麵就看看遺物吧。”
說著,她將那份厚厚的文書拿到燈下,向後翻了幾頁。
這份屍單也挺特別。
受害人屍首分離,在冷譽看來死因已是簡單明了毫無爭議,但驗屍過程卻是精細得超出想象,呈上來的驗屍單更是厚得離譜——有必要嗎?你當寫小說呢?怎麽著,字數越多就越專業嘛?
人家確實是專業的。
京城知名仵作張元元,是陽承和的夫人薑春華唯一的弟子,他填寫的屍狀向來以詳盡準確著稱。普通仵作寫一份屍狀大概兩三頁,情況複雜的也最多就是五六頁,而張元元呈上的屍狀向來是二十頁起步,不僅事無巨細地記錄了死者特征及全貌,連同隨身物品以及鞋底沾了什麽泥都會寫得清清楚楚。
仵作這職業收入不高,通常是有案子了才有錢賺。無論屍狀寫得水平如何,隻要按固定格式把死因交待清楚就能交差。而且,都是按定例領銀子的,因此極少有像他這麽認真敬業寫文書的。
“肩背部有一腳印,左腳,長八寸八分……謔,張師兄居然還做了份腳印的拓片?”
陽春曉將那份畫著腳印的黃紙抽出來,對著燈籠照了照,笑著對冷譽說道:“這天底下的仵作,除了我多才多藝的張師兄,恐怕再沒有誰能把屍狀寫得如此豐富多彩圖文並茂啦!”
冷譽嘴角抽了抽:那分明就是個變態吧……
他至今還記得張元元驗屍時的可怕場景。雖然那是他頭回親眼見到仵作驗屍,但他覺得其他仵作肯定不是這樣的!哪有人會把臉貼得那麽近看屍體、還聞味道的?!還有他那套工具,除了奇怪的瓶瓶罐罐粉粉麵麵,還有各種形狀的小夾子小鉤子小叉子,簡直……
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頭皮發麻。
看到冷譽突然表情複雜,陽春曉忍俊不禁,同情道:“好吧,其實張師兄是比較特別啦!他出現場的時候,除了同行以外是再沒有人願意圍觀的——也包括我。”
冷譽這才勉強找回點平衡——是吧是吧!果然不止我一個人覺得那是個怪胎吧!
陽春曉將那張拓片對著燈籠仔細端詳,說道:“細節越多,有價值的線索就越多,我們離真相就越近!要知道,張師兄可不僅僅是名優秀的仵作,他還非常精通物證鑒定,所以會關注到很多容易被別人忽略掉的細節。這也是你的運氣好!既懂得驗屍、又會做拓片的仵作,隻此一位呢!”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冷譽看著那頁薄如蟬翼的古黃雁皮紙,仍是滿腹狐疑——你確定這不是隨便拿一張被誰踩過的紙夾進去混事的嗎?
歪歪斜斜、連輪廓都看不太清楚的大半個腳印,這對破案能有什麽幫助?
陽春曉看出他的懷疑,卻也並不多解釋,而是直接將那頁拓片貼到假人的背上,依著邊緣的標記對齊。
“足跡,是可以看出姿態和身體特征的重要線索。”她問:“說說看,你瞧出什麽來了?”
冷譽揚揚眉:“如果這是凶手的腳印,那麽說明他在行刑前踩了死者一腳。當時的環境很暗,踩住對方的姿勢會更有利於準確下刀。”
“還有嗎?”
冷譽又想了想:“右手執刀,一刀斃命。”
陽春曉將刀遞給他,說道:“如果你是凶手,會怎麽做?”
冷譽接過刀,抬腿踩在假人肩上,示意地揮了一下。
“不,方向不對。”
陽春曉糾正道:“你要跟那個腳印重合才行。而且,腳印的腳掌部分清晰而後跟極淺,說明凶手踩踏時重心前移,應該是左膝彎曲、身體前傾的姿勢。”
冷譽依言照做,又拿刀比了比,搖頭道:“但是,這個姿勢很難發力啊。”
“這正是問題所在。”
“也許他隻是無意間踩了一腳?”冷譽猜測道:“而且,如果是行刑式斬首的話,那麽最適合下刀的位置應該是在側麵、而不是站在身後吧?”
“你覺得這個姿勢別扭,但也許在凶手看來非常順手。”
冷譽依然搖頭:“這麽近的距離,又是這種角度——也太別扭了吧?刀根本就揮舞不開。”
“也許,他有充足的理由而不得不這麽做。……比如,他沒有右手。”
陽春曉上前一步,將他手中的刀拿走,用手刀代替比劃了一下。
冷譽更為詫異了:“你開什麽玩笑?”
但她的表情堅定,示意他試一試。冷譽無奈,隻得也用手刀在假人頸上比劃了一下。
陽春曉微笑地點頭道:“這樣就很合理了。”
“嗯?……什麽意思?”
“凶器是刀沒錯,但也是他的右手——他是個獨臂人,而右邊的假手本身就是一把刀。”
冷譽愕然。
“剛開始我就覺得很奇怪:一個人走夜路時遭遇持刀者劫持,他怎麽可能完全沒機會反抗也不呼救呢?之所以會乖乖認他擺布,就是因為對方右手的鋼刀在第一時間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陽春曉指著假人說道:“而且,我在綁繩索的時候還發現,凶手使用是一種單手就可以完成的繩套,是左手習慣。”
“廢話!一手持刀、一手要去捆人,當然是要用單手結繩套!”
“既然凶手早早就埋伏好了,幹嘛要等他出現之後再臨時做繩套呢?為什麽不能提前準備好?”
“也許就……很突然?所以沒來得及?臨時起意?”冷譽兩眼望天,連自己也覺得有點牽強。
“沒有根據的推斷,就是瞎猜。”
陽春曉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李覓是天香樓的常客,那天晚上是天香樓重建之後頭一天開張,他必然是會去的。而且,他癡迷舞樂卻並非喜好眠花宿柳之輩,因此他晚上一定會回家過夜,就必然要經過榮華街的夜市。他的行蹤是很容易被掌握的,凶手提前做好準備一點都不困難。”
“行吧,你說得對。……你怎麽會知道這麽詳細?難道都是昨晚在天香查出來的?”
陽春曉不無得意地點頭。
“可是,這也……太荒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