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已是天光大亮。
出了粉子胡同不遠是榮華街，京城最熱鬧的酒樓戲院都在這條街上，各種賣點心小吃熟食的店鋪也非常出名。
現在這時辰，臨街的商鋪大都還沒開張，門口皆是擺著桌椅板凳，全是賣早點的小攤，生意甚是紅火。冒著熱氣的籠屜裏擺滿了包子饅頭花卷，桌上碼放著小山一樣的火燒餡餅糖糕，香味從街頭飄到巷尾，各有特色的京味叫賣聲也是不絕於耳。
陽春曉正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忽然之間，一個人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停一下。”
陽春曉喚了一聲。不明所以的紅隼一帶韁繩，馬車在街邊停了下來。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陽春曉已經自己踩著凳子從車上跳了下來，整了整裙子，對她們說道：“你們先過去吧！待會兒我還要去趟刑部衙門，你們事情辦妥了便去那裏找我。”
紅隼皺眉道：“又要去衙門？……我跟你一起吧。”
陽春曉搖頭道：“不用。這兒離得近，我隨便走幾步就到了，路上還能順便吃個早點。你們隻管先往東城去吧，不必管我。”
“身上帶錢了麽？”
陽春曉神秘一笑：“今兒吃大戶。”
紅隼心知她另有打算，也不多問，便駕著馬車繼續往東去了。
陽春曉這才轉過身，衝著那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老板，來碗豆腐腦，兩個炸糕。”
“得咧！”
老板響亮地答應一聲，陽春曉微笑著找個空位坐了下來，伸手從筷籠裏抽出雙筷子來——盡管沒說話，坐在對麵的冷譽還是感覺到一種明顯的嘲笑：
“我偽裝得這麽好都被你發現了？”
陽春曉強忍住笑，一手托腮欣賞他的窘態：“跟昨天相比嘛，還是有點進步的——至少沒騎那匹引人注目的寶馬出來。”
——但也還是被我一眼就看穿了。
冷譽原本想笑一個緩解尷尬的氣氛，無奈實在笑不出來。輕哼了一聲，麵上多了幾分訕訕，和手裏的筷子玩兒上了。
這時，淳樸憨厚的老板腰裏係著圍裙，一手端著豆腐腦，一手拿著個藤條編的小筐，裏頭放著兩塊剛出鍋的金黃色炸糕：
“您慢用！”
陽春曉笑眯眯道了聲謝，拿起小匙來攪了攪。
乳白色的豆腐腦又細又嫩，剛出鍋還冒著熱氣，上頭點綴著煮黃豆、榨菜絲、醬瓜，還有芫荽葉香蔥末，又淋了幾滴香油——簡單，講究，色香味俱全。
陽春曉淺嚐了一口，甚是滿意。
相比之下，冷譽麵前則是頗為豐盛：擺了五六個碟子，包子花卷燒餅樣樣都有，還有幾樣小菜，可能是不太合胃口，大部分都沒怎麽動。
“頭回在街邊吃早點吧？”陽春曉夾塊炸糕咬上一口，漫不經心問道。
“你又知道了？”
陽春曉沒接他的話茬，隻顧吃自己的。
冷譽賭氣擱下碗筷，就看她吃東西。
剛出鍋的炸糕香甜酥脆，沒幾口就吃完了。陽春曉指指他麵前那盤肉包子：“你還吃嗎？”
“我飽了。”
冷譽主動把那盤子往她麵前一推，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陽春曉也不跟他客氣，直接用手抓起一個來就咬。
冷譽不覺好笑，仿佛看到‘大家閨秀’四個字在她身後碎了一地。上次見麵的時候明明還很是斯文秀氣啊！這畫風怎麽說崩就崩？而且，你能想象一個小姑娘居然能有這麽大飯量？轉眼間四個包子全都吃了喂？
陽春曉該吃吃該喝喝，完全沒有半點‘大小姐’包袱；倒是他自己，雖說打扮得跟個普通平民一樣，卻愣是把那碗粳米粥給喝出一副高攀不起的氣派。
冷譽不禁陷入反思——大概是我錯了？如果我方才像她這樣子吃飯，是不是就不會被輕易認出來了？誒呀，失策……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有說話。
終於，她吃飽了——
“行了，說正事。”
“哎！您說。”
冷譽立刻洗耳恭聽。耐著性子等了半天，總算等到這句了。
“首先，你這身行頭沒毛病。這副打扮出現在這條街上，合情合理完全沒有問題。”陽春曉指了指他這身樸素的粗棉布藍襖小褂，說道：“但是穿這個出來的人，是絕對不會外頭再套件狐裘鬥篷的。”
陽春曉瞥了一眼他脫下來放在一旁長凳上的鬥篷，說道：“你這身衣裳的原主兒肯定買不起那麽好的皮草！所以，這兩樣東西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就很是奇怪。”
……大意了。
“而且，在這條街上吃早點的人，通常都是趕著上工或者出門辦事的。像您這麽四平八穩擺上一桌子早點細嚼慢咽的嘛……也不是沒有！比如住在這附近的閑散人，倒也說得過去。但是那樣的話，遇到街坊四鄰總得跟人打招呼的，而不會像你這樣隻管埋頭吃飯。”
冷譽扁扁嘴，服氣地點點頭。
“還有，經常在路邊攤吃早點的人，通常是吃多少點多少，不夠了再加，而不是一下子點這麽多——這不是講排場的地方，因為吃不完就涼啦。”
陽春曉歎了口氣：“你身上的破綻實在太多了……算了，還是不打擊你了。”
冷譽艱難地咽了咽，莫名就有種劫後餘生的僥幸。
“方才我見到你的馬車過來，分明就隻掃了一眼——這就認出我來了？”冷譽問道：“眼光這麽毒，是有什麽訣竅吧？”
冷譽並不是頭一個提出這問題的。
若是以往，她通常會用‘我能掐會算呀’‘我火眼金睛呀’甚至‘我開了天眼呀’之類敷衍的話糊弄過去，但這次陽春曉一反常態——大概因為冷譽曾登門求教，又或是他態度十分誠懇？
就見她笑眯眯地開口說道：“訣竅算不上，方法確是有的。”
陽春曉不緊不慢道：“想要從茫茫人海當中找出一個特定的人來，普通人一般隻注重外在特征，比如穿著打扮、高矮胖瘦或者五官樣貌，再去一一比對。這法子比較慢，也容易出錯，而我用的方法是‘找不同’。”
真是聞所未聞。
冷譽眨眨眼：“可是街上的人，每一個都是不同的啊！”
“因為你看到的‘不同’，並非真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