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這有可能是凶器!我們得帶回衙門驗驗!”
紅隼聽了不禁心中一緊:倘若因為這把刀而跟凶殺案扯上關係,那可就糟了!牡丹的性子大大咧咧,做事魯莽,向來是個不服管教的,這若是被帶回府衙過堂審問,天知道還會惹出什麽別的禍事來!——毆打官差的罪名可是不輕啊。
陽春曉略一遲疑,並未阻攔。
捕快們辦案的思路跟當官的不一樣,他們大部分沒讀過什麽書,學識也十分有限,通常更喜歡簡單有效的辦法:比如有人被刀砍死了,那就把全村的菜刀柴刀等相似器物統統收繳上來,逐個查驗血漬找出凶器,再順藤摸瓜找到凶手;若有稱遺失或不願上交的,則嫌疑更大。
陽春曉雖然沒有親自參與過,但從各地州府郡縣呈報上來的案件匯總文書來看,用這種方法破案的例子不在少數。但是,如果命案遲遲沒有進展、上頭又逼得太緊的話,也不能排除他們會為了結案而捏造物證、胡亂斷案的可能性,她可不希望牡丹因為非法持有武器而成為命案的嫌疑人。
陽春曉還在暗自忖度各種可能性之間的風險,牡丹卻不樂意了:
“這有什麽好驗的!刀是嶄新的,一回都沒用過呢!怎麽可能是殺人的凶器呢?”
那把斬馬刀是牡丹最趁手的兵器,隻要閑來無事便要在院子裏耍上一陣的,如今見梁捕頭要把它帶走,就很是不情願。
梁捕頭寸步不讓,麵色一沉說道:“那是不是凶器,也得我們驗過才知道!”
“當官的了不起啊?別人家的東西你說拿就拿?”
“你這刁婦,休要胡攪蠻纏!我這是例行公務!”
“屁的公務!”
眼看二人就要爭執起來,陽春曉趕忙上前一步擋在中間,擺手道:“咱們要配合衙門查案嘛!……沒關係,隻管拿去驗好了!我相信梁捕頭向來秉公執法,不會冤枉咱們的。”
梁捕頭聽了這話自是十分受用:“還是你這丫頭懂事!待我們先拿回去驗一驗,若有嫌疑定會再找你們到衙門裏回話!”
說完,他一揮手,兩個人抬著那把明晃晃的大刀便要回去交差了。
等他們走遠了,紅隼這才低聲問道:“姑娘,這怕是不妥吧?萬一他們拿不到凶手,拿咱們頂罪交差怎麽辦?”
陽春曉搖頭道:“不會。人往往隻願聽自己想聽的、相信願意相信的——梁硯既已認定我們是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那麽即使那刀真是凶器,也定是‘被凶手丟棄在我們家的’,與我們無關。但倘若你攔著不讓他們查,反倒更令人生疑。”
“姑娘說得極是。”
“而且,這樁案子現在已轉交到大理寺,決定權並不在順天府手裏。按照慣例,為了配合大理寺調查,像是搜尋證物、找證人錄口供這些活還是會由順天府的差役去做。捕快隻是幹活的,他這樣做也是為了在上頭問話的時候,總算是有個能湊合交差的東西罷了。”
陽春曉又轉過頭看看天香樓的姑娘們:“問口供都是查案的例行程序,並不是特別針對誰。就算他們再來找你們問話也不用害怕,如實回答便是。倘若他們有處理不公的地方,我自會為你們說話。”
眾人麵麵相覷,大都鬆了口氣。
阮輕煙也沒想到,這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遇事竟能如此沉著冷靜,不僅說話有理有據,還有擔當——當真是比之前那些動不動就把她們推出去頂雷的前任班主強多了。
想到這,阮輕煙主動上前飄然一禮,對陽春曉說道:“原是我錯怪姑娘了。”
“也不怪你會多想!這不是趕巧了麽。”陽春曉寬厚地一笑:“突然遇到這樣的事,換作是我也會像你一樣有所猜忌的。”
經此一事,阮輕煙臉上的戒備竟是煙消雲散,倒是意外之喜。陽春曉心念一動,又趁機說道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把知道的事情都先告訴我。這樣的話,無論是順天府還是大理寺再來問話,我心裏有數自然就不會被動了。”
阮輕煙是多麽聰明的人,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說道:“其實也沒什麽好隱瞞的——隻是那位冷大人好大的官威,姐妹們不待見他罷了。”
這話的意思就相當明確了。
陽春曉心知時機已到,便轉過頭對牡丹說道:“你們快去把馬廄修一修吧,然後把馬車套上,待會兒咱們也該回去了。”
牡丹答應一聲,便帶著柳絮和波妞幹活去了。唯有紅隼,依舊站在陽春曉身邊,寸步不離。
陽春曉淡淡一笑:“我覺得砍頭那樁命案應是與你們無關的,對吧?”
——你們不是這種風格。
你們會用巧妙的意外、偶然的機會、雨天、晴天、風、運氣。
這樣幹脆利落,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凶案的凶案,和天香樓八字不合。
阮輕煙顯然讀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略顯微妙地勾勾唇角,不置可否。
一個簡單的眼神交換,兩位絕頂聰明的女子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卻心照不宣。
阮輕煙指著角落的一張桌子,開口說道:“被砍頭那人名叫李覓,是這裏的常客,平時就坐在那裏,幾乎天天都來。”
說著,她指了指阮露澤:“你昨天看到她跳的那段獨舞,便是李公子編的。”
阮露澤點頭道:“李公子出手闊綽,待人也和善,且是個極懂樂理的。除了昨晚的曲目之外,另還有一支《反彈琵琶伎樂天》和《馬刀舞》——這三支都是天香樓最出名的壓軸曲目,皆是李公子所作。”
阮輕煙這一開頭,姑娘們這才開始七嘴八舌地講述起關於李覓的生平。
這倒是大大出乎陽春曉的意料——還有這種事?原來那被砍頭的倒黴鬼竟還是位藝術家?
陽春曉把姑娘們的敘述大致梳理了一下:
李覓,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西北口音,據說是樂師出身,精通多種樂器,尤善彈琵琶。原先在個樂班子裏當學徒,後來西北戰事一起樂班子散了,他為謀生路而投軍。在枯燥的軍旅生涯中,因為音樂天賦機緣巧合得到魏登的賞識,就留在中軍帳繼續做樂師。戰後跟隨軍隊回京,他便在魏登府上做了家奴,並娶了魏府上的一名丫鬟為妻。
此人雖說經常光顧煙花柳巷,但天香樓的姑娘們對其卻評價很高,說他不僅有才華,而且品行端正,這便更是奇了:不貪酒好色,不沾賭,還潔身自愛——既然是這麽老實本分的一個人,怎麽就能落得個被人綁到菜市口砍頭的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