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登突如其來的激烈情緒,令許知年大為震驚。

“秦老虎那個瘋子,早晚會把整件事給搞砸!”魏登像是隱忍已久終於爆發,手指關節敲打著桌麵:“這些破事全都是他搞出來的!……好啊,老子不玩了,我倒看他自己還能撐多久!”

許知年怔在原地,大腦卻在飛速運轉:他這是在擺明立場——就算你們刑部或者錦衣衛拿到了某些實證,我也是不怕的,你們威脅不了我。

但是,他此刻的情緒卻讓許知年覺得十分蹊蹺:就算他與秦孝安不合,但兩人的合作關係畢竟已經維持了七年之久,難道因為朝廷撲風捉影的一點調查就打算掀桌不玩了?

不排除有故意演的成分。

“不至於吧。”許知年抬了抬眉毛:“情況還沒糟到那種地步。”

“嗬。”

魏登臉上的憤怒竟是轉瞬之間煙斂雲收,又恢複平靜,一雙冰冷的眼眸注視著他:“那麽,說說你的打算吧。”

——問了半天金礦的事,也是時候表明你的立場了。

但現在許知年麵臨一個兩難境地:先前為了誤導魏登而設下的局,頂多就是令他腦子一熱做出個錯誤判斷而已,兩人之間建立的信任並不牢靠。

也就是說,基本上不太可能再有第二次當麵審訊的機會,必須要抓住機會獲取更多信息;但如果逼問太緊,對方可能發覺而當場翻臉,到時就不好收場了。

“朝堂之事,皆為利益之爭。”

許知年略想了想,緩緩開口說道:“有人為了忠臣名節,有人是為利益權柄。而我,是為了司法公正。”

魏登看著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什麽意思?……你打算定我的罪?”

許知年搖頭,苦笑道:“那對我有什麽好處呢?我們刑部掌天下刑罰之政令,修訂法條、複核各地上報的刑訴案件都還忙不過來,那官銀的案子現已轉交錦衣衛了,倒也還輪不到我來操心。如果您需要的話,類似李覓這種案件,我可以提供法務支持。”

這些讀書人的心思,跟軍人完全不一樣。當初如果有許知年介入,事情肯定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地步。

像許知年這樣的朝廷命官,入仕差不多已有七年了吧?卻還跟新來的文吏一樣住在刑部後頭的員工宿舍,清廉之風可見一斑;身為六部最年輕的侍郎,加上狀元出身,就算沒什麽後台背景,隻要不自己作死,仕途總不會太差的。

所以,若說他會為了仕途名利來巴結自己,那魏登肯定是不信的。

“我想調去都察院。”許知年坦言道:“這件事,如果左都禦史荊大人不點頭的話,恐怕很難如願,隻能勞煩尊駕相助。而我身無長物,隻能以生平所學相報。”

提起荊文澤,魏登突然想起來:這二人似乎是有些過節。都察院一直跟刑部不大對付,也是因為這事。那還是許知年初到刑部的時候,不知怎的就得罪了他,如今時隔多年,卻依然沒能和解。

魏登更為不解:“你為何非要去都察院呢?……我可得提醒你:到時候,荊文澤就是你頂頭上司了。”

許知年現在是四品侍郞,去都察院算是平調。雖說品級不升不降,但禦史的工作可要繁重得多:每年要巡撫各地,長時間出差下基層還要現場辦公,應對各種難纏的上訴案件,比坐班的刑部可是差遠了。

“老師在時一直主張司法改革,對於法典中的很多條目做了修訂和補充。老師致仕前,曾反複叮囑我:司法重在實踐,不能隻盯著卷宗,務必要親往州衙府縣參與審理案件才有意義……”

提起司法改革的事,許知年可以連續說上整整一天,但他覺得魏登對此並不感興趣,便簡單總結道:“我覺得,現在是個好時機。”

魏登並不打算理解這些讀書人的所謂理想抱負,但對於他給出的理由倒有幾分信服:

“這事,倒也好辦。”

荊文澤跟唐縱兩家是世交,如果是魏登開口,這個麵子還是會給的。

“那樣極好。”

許知年看起來很高興,抬起一隻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一言為定!”

魏登不解其意,在他的示意下也僵硬地抬起手。許知年主動站起來探過身子,‘啪’地一聲與他擊了個掌,表情竟是十分認真。

擊掌為盟?

……要不要這麽幼稚啊。

——

“什麽?為了司法公正?……哈。”

秦孝安聽到這四個字,竟然哈哈大笑:“你這小姑娘……那跟你有什麽關係呢?一介女流,還想登堂入室參與朝政不成?”

“天機營都能招女兵赴前線抗敵,朝廷為何不能派女欽差來辦你?”麵對他的質疑,陽春曉嗤之以鼻:“上一個說這種話的人,是都察院的荊禦史——挨了我師兄一記耳光。”

那時候許知年還是個剛到刑部不久的愣頭青,麵對總來找茬的禦史有些壓不住火,尤其是他對陽春曉指指點點的時候。

“謔,連禦史都敢打?”秦孝安也挨過禦史的罵,不由揚了揚眉:“盡管他們確實欠揍,不過,文官打人這事倒真是不多見!”

陽春曉淡淡一笑:“他在手心裏畫了一隻帶血的蚊子。”

“哈哈哈哈!你們可真行!”

那一巴掌雖說解氣,兩人的梁子算是就此結下了;不過,從那以後陽承和對他格外器重,讚許他有勇有謀,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秦孝安撫掌大笑,陽春曉卻依舊平靜道:“做我們這行的,民間俗稱‘判官’——一言可斷人生死,除了有非凡手段,還要有膽識,方能做別人不敢做、甚至連想也不敢想的事。”

這次秦孝安沒有反駁,眼神中甚至還帶著幾分敬意:“商行那樁案子你確實斷得漂亮,居然一眼便能識破其中玄機,令人佩服!是比衙門裏那些沒用的夯貨強。”

陽春曉也沒想到竟會被他當麵誇獎:像他這樣自視甚高的高級軍官,又是慣於將女人視為玩物的莽夫,這種褒獎可謂難得。隻可惜,這對於她目前的處境並無裨益——

正相反,她的能力越強就越是不能留下活口。

而對於陽春曉來說,即使死在離成功最近的地方,也等同於失敗。

但秦孝安偶然提起的這樁案子,令陽春曉突然意識到眼前並不一定是個死局:

“我可以幫你找到金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