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的三樓隻有這一套雅室,共分三間,最裏麵是臥室,與外麵隔著一道珠簾,另還有一盥洗間。

魏登的三名侍衛先行進入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屋裏並未設大櫃或箱籠等容易藏人的東西,也沒有暗室暗格或者機括,之後便退出來守在門口和樓梯,扶刀而立。

“你從哪裏弄來這些東西的?”

魏登將他的書筒放在桌上,省去所有開場白,直奔主題。他心裏集聚了太多疑問,急需要一個答案。

許知年淡淡一笑,卻並不急於回答:“如果我是你,第一個問題會是‘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些什麽’?”

魏登麵色凝重地望著他,突然意識到:我可能太小看麵前這個人了。

要知道,刑部最出名的可不止是一個‘鬼眼女判官’。

“不著急。”

許知年微笑地拿起茶壺,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您既然願意屈尊降貴來赴我的約,我自是不會讓您白跑一趟的。”

茶杯熱氣升騰,屋裏頓時香氣四溢。

魏登微微側目:沒想到,在這種不入流的小地方,竟會用這般上好的白毫銀針待客?

許知年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不由讚道:“好東西。……別的不說,這家班主的品味尚可。”

魏登原是毫無興趣,但見他如此殷勤,便也端起茶杯來。

許知年鄭重說道:“今日會談內容,我可以保證決不會泄露給第三人,閣下可以放心。”

魏登點點頭,表示相信。

樓下的筆錄室裏,四位書吏正齊齊奮筆疾書,心裏不約而同暗笑:你不說,又不代表別人就不會知道……文官要是正經玩起文字遊戲來,那可真是玩死人不償命啊。

“張衝死了。”許知年突然說道:“就前幾天的事。”

前幾日秦孝安那邊傳來的密信,已經通知了魏登這件事。

對於這個消息,魏登並不覺得意外。張衝辦事總是過於急躁,跟秦孝安不和早已是擺在明麵上的事,被他除掉也是遲早——

隻是,魏登又想到送來這個消息的那封密信:他當時就發覺紙張有問題,但發函回去複核時內容又並無差錯。原以為是軍情處辦事的文吏出了疏漏——

難道,他的密信真被掉包了?

軍人的敏銳,使他立刻警覺起來。

“這不重要。”

許知年緩緩說道:“我既然選擇站在魏帥這邊,自是要讓您知道我的能力,以及誠意。”

“哪得來的消息?”魏登追問道。

許知年猶豫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道:

“……錦衣衛。”

這是個絕好的借口。

錦衣衛是獨立於所有部門的情報部門,這是一個誰也無法驗證的消息來源。

不過,魏登突然想起來:聽說,秦孝安似乎在錦衣衛有個線人?

許知年伸拿過桌上的書筒,將裏麵的東西全部抽出來,在他麵前緩緩鋪開:“能在錦衣衛裏安插眼線的,可不止有秦總兵。”

魏登暗暗震驚。

前段時間秦孝安讓錦衣衛在大同栽了個大跟頭,據說就是提前得到線報占了先機。但是,提到錦衣衛……他們居然拿著西北軍的官銀找到我府上,難道是姓秦的又幹了什麽蠢事?

“這個沈敬,您認識嗎?”許知年問。

“陸昭殘部,天機營的斥候頭子。”他語氣裏帶著些許憤懣。

許知年覺察,試探道:“有私怨?”

“沒有。”

魏登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他總覺得是我害死了陸昭。戰時的軍隊調動、行軍路線以及和各種決策都是有記錄在案的,這事在兵部早有定論,可他就是不信。”

許知年點點頭,又問:“您覺得,如果是他殺了李覓,會是因何而起?”

“我怎麽知道?!”魏登怒道:“那是順天府該管的事!”

“息怒,息怒。”

許知年眯起眼睛,又換了個問法:“李覓會不會是泄露了您府上的某些秘密?”

魏登突然愣住了。

當初李覓橫死,他不願交給順天府而是讓冷譽去審,就是為了避免外人介入——等等,怎麽感覺他在審我?

魏登突然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幹什麽?”

“坦白地說,我知道錦衣衛已經開始調查此事了。”許知年也不遮掩,索性直接說道:“跟當年寧王府所轄金礦有關。如果您希望在此事上占得先機,就請務必不要對我有所隱瞞。”

——

“你問金礦的事啊。”

秦孝安不以為然地掏掏耳朵:“我不知道。”

“您跟我扯這種謊有意思嗎?”

聊了半天他竟給出這樣一個回答,陽春曉頓時有些生氣:“那麽魏登洗錢的賬本是做給誰看的?還專門使用加密算法來傳遞——他自己鬧著玩呢?這麽閑嗎?!”

“咳。”

秦孝安笑著擺擺手,對她的怒氣不以為然:“我騙你幹什麽?真不知道。”

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這個人現在確實沒有撒謊的動機,也沒那個必要。

陽春曉隻得換個思路,又問道:“那也就是說,你雖然並沒有參與金礦運作,但是真金白銀卻會按時送到你手裏?”

“這麽說也沒錯。”

他點頭道:“我不妨跟你交個底,我隻從中抽了六成,魏登靠著那些小花招拿了三成。”

他說這話的時候咬牙切齒,看得出來是相當眼紅。

——等等,那也就是說,真正負責金礦實際運作、並且送出黃金的人隻得了一成?!

“那第三方是誰?”

“隻知道是陸昭的人。”

“哼”。陽春曉冷笑道:“金礦是朝廷的財產,就這樣被你們瓜分一空、中飽私囊了?”

“我可沒有貪汙。”他突然正色糾正道:“那金礦原就是朝廷賜給王爺補貼軍費的,即使現在也全是花在西北軍身上,怎麽能說是‘中飽私囊’?”

“如果這都不算貪汙……”

陽春曉真是被他氣樂了:“花這麽多心思鑄金錠、秘密運輸還要找專人做黑賬,如此克己奉公,朝廷是不是應該表彰你們啊?”

“你這小姑娘,真是什麽都不懂啊。”

對於她的譏諷,秦孝安隻是苦笑道:“你知道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麽?補給,錢糧,這都是軍隊的命脈。一天吃不上飯,就會軍心浮動;一月見不到兵餉,隨時都會嘩變的。”

說到這,他指了指一旁的沈敬:“他們對此最是深有體會的。”

沈敬冷哼一聲:“等朝廷的補給?那我們早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