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同總兵——秦孝安!
他身後的侍衛皆是重裝騎兵,肩上佩戴大同府駐軍的徽章,手腕上裝備著小型弩機——個個精神抖擻,威武不凡。而相比之下,一身便裝的秦孝安始終笑容可掬,倒顯得過於隨和了些。
他坐在馬上,耐心地聽陳校尉講明情況,目光卻始終停留在牡丹身上。
“既然如此,那就送衙門去吧。”
沒想到秦總兵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來,真是大大出乎預料。別說陽春曉和冷譽,連秦孝安的手下也全是一臉難以置信。
愣了片刻,陳校尉趕緊應了一聲,令手下的軍卒上前拿住嫌犯綁了;又拿出封條來,在茂德商行的門貼了個大大的叉,封條上分明寫著‘大同總兵府’。
現場被封鎖,嫌犯被押走,圍觀人群也被驅散——當兵的辦事倒是幹淨利落。
秦孝安微笑地看向她:“怎麽樣,二位大人對這個結果還滿意嗎?”
冷譽覺得這個人跟傳聞中不太一樣:態度謙和,十分平易近人,且秉公執法。
而在陽春曉眼中,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分明是在說:你們兩個,最好別給臉不要臉。
他馬前那位陳校尉平時顯然不是個好惹的,但如今在主子麵前卻不敢造次,皮笑肉不笑地勉強朝陽春曉抱了抱拳,十分客氣地請她讓開路。
陽春曉想了想,堅持說道:
“我會將此案的詳細報告上呈刑部。如果府尹大人在日後的審理過程中遇到困難或者需要協助的話,可以直接向刑部發函,會指派專人跟進此案。”
陳校尉陰沉著臉,再次抬頭望了望秦總兵。
“刑部的女判官,果然名不虛傳。”
秦孝安樂嗬嗬地點頭稱讚一句,又吩咐道:“照她說的做。”
那陳校尉倒是聽話。
事已至此,陽春曉心中雖仍覺不妥,一時也再想不到什麽,隻得暫時作罷,眼睜睜看著他們將人帶走了。
這時,秦孝安的目光又回到牡丹身上:“敢問這位女俠芳名?”
牡丹也沒多想就報上名字。之後又似乎覺得不妥,轉過臉看看陽春曉。
秦孝安眯起眼睛又打量她片刻,最後留下句“文身不錯”,才依依不舍地策馬走了。
牡丹一頭霧水,眨眨眼:“……他,啥意思?”
“意思是,我的計劃進展順利。”
——
天色漸晚,華燈初上。
今天是商會的迎賓晚宴,平安客棧的宴會大廳裏熱鬧非凡。
平安客棧有條規矩:所有前來赴宴的賓客,無論貴賤尊卑,一律不能攜帶任何武器入內。
因此,不僅是冷譽那把寶刀,連景南風腰裏的軟劍和陽春曉隨身的匕首,也統統被搜了去,寄放在客棧前台由專人保管。
倘或是一視同仁倒也罷了,偏偏秦總兵身後站著數名帶刀侍衛,齊齊整整出現在位於中央位置的主桌,十分紮眼。
秦總兵旁邊空著個位子,陽春曉原是應該出現在那裏的。
她不肯接受這種安排。
無論是出於職業習慣還是個人喜好,她都不喜歡身處於自己無法掌控局麵的環境當中,尤其是存在武力威脅的時候。於是,在被眾人邀請入座後,她僅是禮貌性地停留片刻就離席了。
但又不能真的離開——她此行目的就是秦孝安。現在看來,正麵接觸是不太可能了,隻能暗中觀察。
於是她在二樓側邊的回廊上挑了個合適的位置,讓夥計加了張小桌。
夥計有點為難,把老板請來後才勉強照辦。
“我們家出了包場的錢,憑什麽要我遷就他們?”陽春曉氣道:“若依著我,酒席歌舞統統撤掉,每個人都要寫去年的年終總結和今年的工作計劃,最低五千字,寫不完不許回家!”
客棧老板姓胡,不僅讓夥計搬來了桌椅和屏風,還親自送來茶點,笑吟吟地給她斟了一杯玫瑰香露:
“那我得替全商會謝謝您的不殺之恩。”
這人四十歲上下,中等身材,偏瘦;相貌端正,溫和儒雅又不失風趣幽默,讓陽春曉的火氣頓時小了一半。
依著商會的規矩,年會的一應花銷都是由輪值會長承擔的。
陽春曉越想越氣,指著桌上的果盤怒道:“我連個削水果的小刀都不能帶,他身邊卻站著一大群唬人的帶刀侍衛!他是官他要講排場,我這會長代表就不需要嗎?……哼,我們家這銀子花得冤死了,退錢!”
“這就是孩子話了。”
胡老板並不急於駁她,臉上始終是長者般寬容的微笑,緩緩說道:“這事您還真得體諒。咱們行商做生意,最怕的就是時局動**,還有覬覦商隊的賊寇。正是有了秦總兵的護佑,大家才能都有飯吃——平安客棧百餘年的老規矩,也就隻對他一人破例。”
這人雖說圓滑倒也不至令人生厭。
他言辭懇切,看得出來,對秦孝安是真正的敬重,並非是出於武力威脅或者阿諛奉承。
平安客棧能在大同這戰火頻仍之地經營百餘年不倒,每天迎來送往的,這老板必是有些手段才能左右逢源吧。
她問起關於秦孝安的事,他便是各種讚美之詞;再問別的,也皆是察言觀色謹慎答對,態度謙恭又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他表麵上既熱情又積極配合,然而聊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
這時,宴會廳裏的燈光漸漸轉暗,樂池裏換了曲子。中.央的舞台上出現四名西域請來的舞姬,伴著手鼓的節奏翩翩起舞。金色的輕紗纏在妖.嬈的曼妙身體上,像朵旋轉盛開的玫瑰,引得人群中不時傳出一陣驚呼。
陽春曉正感慨於中老年男人的審美趣味,就見大廳的側門一開,兩隊花枝招展的妙齡女郎魚貫而入,手上捧著美酒,各自在席間尋了位置坐下。
美女陪席,這算是商務宴請的傳統節目了吧?天香樓也時常接這種活呢。
陽春曉右手托腮,神情似笑非笑,目光始終停留在樓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夥計又送來幾盤精致的點心,胡老板親自接過來擺到桌上,悄悄撤換掉方才那盤水果。他一時還沒摸清這位商界新貴的脾性,沒敢打擾,也沒敢離開。
“像你這麽會辦事的人,怎麽會犯這種錯誤呢?”
陽春曉指著樓下,半開玩笑道:“瞧瞧秦總兵那桌上的姑娘,竟是連一個年輕漂亮的也沒有?全是半老徐娘?……咳,你要得罪我頂多就是虧點銀子便罷,得罪他恐怕要小命不保了喲。”
胡老板卻是一笑:“各花入各眼嘛。”
陽春曉立刻要求他展開詳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