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譽恍然大悟:“所以,那米商在外頭聽到鼾聲的時候,凶手應該是正進行到逐次綁住手腳那一步……但是,一個人要進去這麽多次,很難不被發現吧?”

“誰說凶手是一個人了?”

“難道是兩個夥計相互配合?”

冷譽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想到另外一個難題:“可是,要怎樣才能在無人在場的情況下,使受害者自己窒息身亡呢?”

冷譽看看架子上擺放的所有雜物:竹筐,粗麻繩,圍裙,調料瓶,碗筷,草紙,帳本,幾件舊衣裳……覺得每一種似乎都不太可能。

陽春曉好像在尋找什麽東西,很快就將屋裏翻了個遍;最後,附耳在木板牆上,這裏敲敲、那裏敲敲。

她可以確定機括就在附近,卻始終不得其法。

冷譽問:“你也在找凶器嗎?”

“凶器是水。”

“啊?”

大概是有所發現,陽春曉突然停了下來,轉身朝出口走去。她將倉庫大門斜開條縫,對外頭的牡丹說道:

“你帶香粉了嗎?”

牡丹喜歡濃妝,胭脂香粉都是她的隨身之物。她點了點頭,從腰間的小皮袋裏掏出個盒子遞過來。

陽春曉拿著盒子折返回來。

蓋子打開,三個小格子裏分別放著香粉、胭脂和口脂膏子。

冷譽大惑不解:這有什麽用?

就見陽春曉用二指捏住粉撲,在牆壁的木板接縫處輕輕彈了些粉。在某塊木板的右上角,漸漸顯出幾枚非常集中的白色指紋來。

陽春曉伸手在那裏敲了敲,果然發出空洞的聲響。她在指紋最密集之處往下一按,那塊板子竟是像門一樣彈開了,露出隱秘而窄小的空間。

裏頭隻有一本賬冊。

這可是意外之喜了,沒想到逛街還能得到這麽一份大禮。

陽春曉滿是欣喜地拿出來,湊到燈下翻了幾頁,樂道:“嗤嗤,就算魏登聰明的過了頭,也不能強求手下的人跟他智商一樣。”

陽春曉滿是欣喜地拿出來,湊到燈下翻了幾頁,樂道:“嗤嗤,運氣好到自己都不信!”

冷譽卻更迷糊了:“……這種東西,怎麽能殺人啊?”

陽春曉白了他一眼,將賬本藏進懷裏;她重新把木板複原,再用手帕將牆上的香粉抹去。

冷譽猛然回過神來:“等一下……你剛才說,凶器是水?”

“再給你個提示好了。”

陽春曉此時心情大好,笑笑地說道:“有些輕薄透氣完全不會致命的小東西,在打濕之後是會令人窒息的。比如……”

冷譽依照她的提示再次看向雜物架,跟隨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一個角落——

草紙。

“這不是尋常人能想到的法子。”陽春曉繼續說道:“而且,說起來容易,實施的時候需要兩人高度配合,事後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和證據。聽說,詔獄在秘密處決犯人的時候才會這麽幹。”

事情似乎變得複雜了。

“等等,紙怎麽能殺人呢?”冷譽忍不住追問道。

陽春曉拿過那疊草紙,取了一張放在死者臉上,淋上水;然後又將一疊紙放上去,同樣淋濕——

“那兩個夥計看似在扛稻米,實則每進來一次,就在死者臉上加一疊紙。在緩慢的窒息過程中,受害人的體力會慢慢耗盡,而且,不需要凶手一直在場。最巧妙的是,凶手明明在場,卻還能找到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和證人,實現完美脫罪。”

“但是,”冷譽指著綁在腕上的手巾,反駁道:“窒息的人必定會拚死掙紮,而這種簡單的捆綁是很容易掙脫的啊!”

陽春曉一笑,用手掬起水來將它打濕:“你再試試?”

“呃。”

那條棉質的濕手巾雖然隻打了一個結,濕水後卻變得鐵緊,越是用力反而就越結實,竟是解都解不開。

“你可別小看這些濕布條。”她又說道:“隻要方法正確,就連大牢的鐵柵欄也能絞得開。”

“可是,架子上明明有現成的麻繩,怎麽偏要用手巾呢?”

“麻繩很容易留下痕跡,而且捆綁需要更多時間。”陽春曉搖頭道:“如果用手巾就簡單多了:隻需要打一個雙扣結,還不用太緊,睡著人的甚至都不會發覺;但當他開始掙紮的時候,越用力它就越緊。而且,這些東西既不需要提前準備,被發現了也不會引起懷疑。”

說著,她將死者麵部的紙揭去,丟進牆角處的垃圾筒:“在米商離開之前,凶手隻要簡單處理一下現場,甚至凶器都不必銷毀,便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報官了。”

冷譽扁扁嘴:“這可不是普通百姓能想到的法子。”

“你說到重點了。”

陽春曉不無讚賞地點點頭:“屍體,案發現場,這些都是人為造成的——所以,一切的關鍵是人,你要始終把調查的核心放在人身上。這恐怕並不是一樁普通的謀殺。”

“你早就看出那兩個夥計有問題?”

陽春曉伸出雙手,掌心對著他,說道:“普通的搬運工,手掌的繭會分布在著力點上,比如手掌和指腹。但那兩個人,在虎口處都長了厚厚的繭。”

“慣使刀的?”

“不是土匪就是兵。”她給出一個簡單的結論,皺眉道:“接下來就是本案最難的部分了——無證之罪,恐怕隻能從口供上尋找突破。”

剛說到此處,外頭傳來一陣嘈雜。

就聽牡丹清亮的大嗓門吼道:“我管你們是些什麽人?!今天誰也休想把他們帶走!”

接著就是一聲慘叫,以及重重跌到地上的悶響,像是直接被丟了出去。

陽春曉勾勾唇角:“這就來了。”

二人匆匆來到門口,隻見牡丹手裏擎著尚未出鞘的大刀,凶神惡煞般堵在門口;門口橫七豎八倒著五六名軍卒,蜷縮著身體,嘴裏哼哼個不停。

“你這潑婦!竟敢阻撓神威營辦事?!就不怕掉腦袋嗎?”

為首那軍官嘴裏恨恨說道,氣勢卻早已矮上一大截,眼睛緊盯著她手裏的斬馬刀,竟不敢上前半步。

——原來如此。

冷譽頓時就明白了。

看來舅舅和這個秦孝安,果然不是一夥兒的。

商行是魏登的人開的,應是為了洗錢之用;秦總兵派了兩個人來……

大概是想插手黃金的事?

可惜,剛害了張茂德性命,就被發現了。

冷譽的視線凝固在陽春曉懷裏。

怪不得剛剛陽春曉找到賬本以後那麽興奮,感情是截胡啊!

陽春曉站在牡丹身邊,朝他們問道:“不知這位軍爺有何貴幹?”

為首那中年軍官答道:“這裏出了命案,已有人報了官!我們是大同都衛指揮使司衙門的官差,來拿人犯回去審問的!”

“巧了,我是刑部的。”

陽春曉倒背著手站在門口,指了指身邊的冷譽,介紹道:

“這位是大理少卿,冷大人。”

對方顯然沒想到,驚愕全寫在臉上。

她繼續說道:“城中.出了命案,自是有父母官府尹大人負責審理,諸位軍爺倒是熱心得很呢!但這並不符合辦案的流程,所以,嫌犯恐怕不能交給你們。”

為首那人猶豫片刻,一手按在腰刀上,看樣子還存著想要硬搶的心。隻是忌憚牡丹,不時偷眼瞧她,暗自掂量著自己能有幾分勝算。

牡丹又豈會示弱?將刀鞘甩到一邊,露出明晃晃的刀鋒,氣勢洶洶地正麵瞪回去。

正在僵持之際,就見街上緩緩走來一隊人馬。為首的栗紅色戰馬毛色油亮,上麵端坐那人身材高大結實,魁梧挺拔;五官線條硬朗,濃眉大眼,鼻直口闊,典型的西北漢子。

那人一眼望見扛大刀的牡丹,帶住韁繩,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她。

過了片刻,他才慢悠悠朝馬前行禮那人開口問道:

“陳校尉,這裏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