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這個問題,那麽方才的一切假設就都是瞎猜。

這道題目的巧妙之處,正在於陽春曉剛好是局內之人,陸貴妃隨口問一問她對這行業的看法也顯得很正常——而實際上,陸貴妃想考的極有可能是對時政的認識,以及學識多寡。

——可是,她考我作什麽呢?

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刑部女判官,好吧其實也不算很普通,但是這身份對她也沒有什麽利用價值吧?難道想招募我進宮當妃子?可是她已經寵冠六宮了,還需要我幫她爭寵嗎?

反正陽春曉想象不出來這事的意義何在,但題已經出了,又不得不答,就隻好說道:“倡伎業是一個古老的職業,自先秦時期就已經出現,曆朝曆代皆所有發展;而禁倡在前朝便已有之,也不是什麽新鮮事。為了管製倡伎業,先帝也曾用過類似增加胭脂稅之類的法子,但終是屢禁不絕,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雖然暫時猜不著出題人的動機,但是答題這事卻是陽春曉的強項——這屬於學霸的基本素養。

陽春曉平時讀書多是為了解悶,但若真是拿策論出題倒也難不住她——畢竟父母都是官場中人,身邊又有位狀元師兄許知年,張口就是學問、提筆便是文章,閑暇時湊在一處聊天也多是時政國策、經濟民生,耳濡目染之下,想當個沒見識的都難。

陽春曉便將自己的觀點和朝廷曆來對此事的處理方案都如實作答。

但陸貴妃對她這套照本宣科的答對並不滿意,追問道:“大臣們建議朝廷增加賦稅或者幹脆下令禁止,你覺得哪個更好?”

“都不好。”

陽春曉搖頭道:“朝廷禁倡隻禁得了官伎,市伎私伎是不會受影響的;而增加‘胭脂稅’隻會加重鴇母對姑娘們的盤剝和官員腐敗,不過是變相斂財罷了,必是收效甚微。此事的症結在於,並非是有女賣便有倡,而是有男買才有倡。一說要禁倡,避開始作俑者不提卻把板子全打在女人身上,豈不荒謬?又怎麽可能解決問題呢?”

陸貴妃微微點頭:“那依你之見呢?”

陽春曉答道:“世間的生意之道,皆是先有買、才有賣。如果朝廷始終嚴肅官紀、對官員品行保持高要求,那麽文人學士間的捧伎之風自然會受到遏製。大臣們隻看到煙花柳巷的女子招搖過市有傷風化,卻不想想她們精心打扮又是做給誰看的?總不能一邊占著她們的便宜、還要一邊嫌棄她們吃相難看吧。”

陸貴妃顯得有些興趣:“你倒是細說說。”

其實,這道題答到此處應該是已經能拿到及格分了。但不知是不是親身經曆有感而發,陽春曉忍不住又道:

“旁的我不清楚,對於官伎倒是略知一二。朝廷一邊抄家滅門時把女孩們送進教坊司、入了賤籍,一邊又嫌她們以色事人、行為輕浮——做人還可以這樣的嗎?真真是什麽話全讓當官的說了。她們總得活下去啊!大臣們要求禁倡,無非是嫌她們帶壞了家裏的老爺少爺們,說出來不夠體麵、敗壞門風——自己貪**好色不敢承認,倒要怪別人帶壞了他?……實屬臭不要臉。”

難得從她這般好教養的體麵人嘴裏聽到這樣的詞,陸忱忍俊不禁,悄悄衝她挑了個大指以示讚同。

有了她的聲援,陽春曉膽子也大了起來,索性不吐不快:“像天香樓這樣的樂坊,起初也都是些正經的歌舞樂工,而自從解了宵禁之後,班主為了多賺錢,就迫使姑娘們什麽客都接、什麽事都做。說到底,還不都是客人說了算、錢說了算?其實想要整頓風氣倒也不難,讓順天府隻抓嫖不罰倡,保證是立竿見影,!誰不想幹幹淨淨地掙銀子呢?隻恐怕京中大臣和貴族們卻未必肯依,畢竟人家可是衝著既占便宜又要保全聲譽去的呢。”

陽春曉一時罵得爽快,說完卻又不禁有些後怕:也不知娘娘是何立場?我這麽罵那些官員,會不會有言辭失當之處?她不會因此怪罪我吧?

想到這,心中難免忐忑,垂下眼睛不敢吭聲了。

“果然不愧是尚書之女,頗有些見識。”

陸貴妃讚了一句,語氣依舊是淡淡的,聽不出是怒是喜。

陽春曉趕忙撩裙跪倒:“小女才疏學淺,說了一堆不知輕重的話,怕是辱沒了父親的名聲!若有失言之處,還請娘娘不要怪罪。”

陸貴妃笑道:“這是好話,我當真是在誇你呢!哪裏就嚇得這樣?……快起來說話罷。”

陽春曉這才戰戰兢兢地起身,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見她麵容依舊親切,倒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這才鬆了口氣。

“姑姑,我覺得她說得對極了!”這時陸忱插話道:“那些男人,遇事總喜歡把什麽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讀書不用功怪女人分他的心,考不中功名怪女人耽誤他前程,嫖宿被抓丟了官更要怪女人先勾引了他——怪天怪地怪女人,橫豎就不怪自己不爭氣!”

“明白這些道理不難,難的是要有理有據、有條有理地表達出來,才能說服別人,而不是隻知道動拳頭。”

“姑姑教訓的是!”陸忱點頭道:“我以後盡量先講道理後打人!讓他們心服口服!”

陸貴妃不由笑了,眼中滿是寵溺:“誒,你啊。”

看得出來,陸貴妃對她方才的答對還算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