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注定成不了朋友

羅騰飛連夜來到了嶽府,看著這寒蟬的屋舍,想起自己那有王子府改建的羅府,頗感慚愧。嶽飛這份節儉,他是萬萬學不來的。

敲響了屋門,開門的竟是嶽雲。

多年不見,嶽雲長高了不少,但相貌卻沒有多少變化,依舊是那張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無比可愛的娃娃臉,但那對圓瞪瞪的大眼睛卻一改以往的青澀,已經有著成熟的氣質。

“未來姐夫來了?”嶽雲疾步大笑的走了過來。

羅騰飛注意到嶽雲的腳步極快,每一步竟然都一模一樣。看得出來下旁根基極穩,仿佛紮根地下的參天大樹,千萬人也推之不倒。他看似隨意而放鬆,然而在羅騰飛的眼裏,他的每塊肌肉都已做好了戰鬥準備。

來到了他的一箭步之地。

羅騰飛突然一拳揮出。這一拳打的突然,但嶽雲反應絲毫不慢,後退一步,抬臂擋下了羅騰飛的這一招,用的正是高明的卸力手法。

“擋的好!”羅騰飛對於嶽雲充滿了好感,見他武藝精進如此,忍不住讚歎了起來,笑道:“真是士別三年,當舉目相待了。你如今的武藝,恐怕不遜色你楊再興,楊叔父了吧!”

嶽雲笑道:“就差一點點了,最初的時候,我接不下叔父十招,但如今拚上一兩百招全然不是問題,偶爾發揮出色,還勝過他一兩次。”

羅騰飛記得史書對嶽雲的記載,嶽雲十六歲隨軍出征,手持鐵錐槍,衝鋒在前,勇不可擋,軍中皆稱他為“贏官人”。這官人是對男人的尊稱,而贏卻是不敗的意思,最後他更是得到了勇冠三軍的稱號。

要不了五年,以嶽雲的潛力,一身武藝定然會勝過嶽飛、楊再興。

“父親大人有事出去了,未來姐夫先隨我入內就坐吧!”說著嶽雲領著羅騰飛進入了內堂,堂裏的擺設異常簡陋,唯一能夠入眼的就是大堂正麵前的一副巨大的關羽畫像,在畫像前還有一張香案,香案上的鼎爐插滿了燒完的香燭,還有三支正在緩緩的燃燒,使得屋內充滿了香燭的氣味。

羅騰飛知道嶽飛的偶像就是關羽,也上前點了一炷香,拜了拜。

嶽雲對堂內叫道:“娘,未來姐夫來了!”

腳步聲響起,身著粗布麻衣的嶽夫人李娃走了出來。

嶽夫人友善的笑道:“我家夫君被官家招去詢問正事,太尉大人還請稍候片刻。”

嶽雲不滿道:“什麽太尉大人,在過不久未來姐夫就是娘的女婿了,用這尊稱未來姐夫如何承受的起?”

羅騰飛點頭笑道:“應祥(嶽雲字)說的不錯,夫人是銀屏的母親。太尉大人如此稱呼確實承受不起,若讓銀屏知道,她不拔了我的皮才怪,夫人還是叫我騰飛的好!”

嶽夫人笑道:“騰飛如此在意銀屏的感受,我這做娘的也放心將她交給你了。唉,隻是你們成親時,我這做娘的卻不能親自參加你們的婚禮,想想便覺得傷感。”

嶽雲低聲抱怨道:“還不是官家沒有那容人之量?父親大人跟未來姐夫忠心許國,戰功赫赫,卻不能光明正大的來往,想想都覺得氣憤。”

嶽夫人瞪了嶽雲一眼道:“若讓你父親聽到這話,看你父親如何收拾你。”

嶽雲響起嶽飛的嚴厲手段,不禁打了個寒顫,但隨即笑道:“父親這不是不在嘛,娘也不忍心看著雲兒受家法是不?你就當做沒有聽見得了。”

羅騰飛驚愕的看了嶽雲一眼,在他的眼中嶽雲跟嶽飛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勇敢、睿智、性格剛毅但卻死板,愚忠,很難想想如此的嶽雲竟會說趙構的不是,而且還嶽夫人跟自己的麵前。

嶽夫人搖頭歎了口氣道:“真不知道讓你拜若虛先生為師是對是錯。雲兒,你代為娘招待騰飛,娘去泡杯茶來。”

嶽夫人走後,羅騰飛來到嶽雲的身前,一把摟著他笑道:“好小子,不簡單啊!老子真是對你另眼相看了,我們老實人說實話,官家這皇帝當得確實不咋地。若換成一些有擔當,有責任的帝王。手中有你父親、韓老哥、吳家兄弟等如此龐大的軍事陣容,此刻恐怕已經入你父親寫的一般收拾舊河山了吧!隻是想不到由嶽帥教出來的娃兒,想不到當年那個隻知道為父命是從的小家夥,竟敢說官家的不是,不容易,不容易啊!”

嶽雲本來就討人喜歡,此刻聽他不滿趙構的作為,更是對了他的脾胃,摟著他大笑了起來。

對著他耳邊低聲道:“你這點跟你父親就大不一樣了,你父親樣樣都好,就是死板不知變通,在政治上更是老古董、老頑固一樣。若他在這方麵能像他用兵一樣靈活,那便好了。”

嶽雲悄悄的點頭道:“我師父也是這麽說的,師父說若是他懂得變通,也不會像今日一樣讓官家猜忌了。不過,我並不認為父親大人是錯的,他一心為大宋著想,一心想著都是驅逐胡虜,為我大宋血洗靖康恥,並無任何私心,隻怪官家沒有容人之量。”

羅騰飛恍然,嶽雲雖然不似原來那般死板,但他對於嶽飛的那份仰慕卻絲毫不減,他視嶽飛為心目中的神。而嶽飛卻在反對議和時,觸怒了趙構,受到了排擠。嶽雲自然不會認為錯在嶽飛,所以在心底已經將過錯算在了趙構的身上。不過,事實也是如此。

羅騰飛頓了頓道:“你師父可是李若虛?”他從薛弼的口中聽過這個名字,知道自己跟嶽飛決裂之謀,乃是出自他的手筆。薛弼給了此人很高的評價,說李若虛在權機鬼謀上,縱使他自己以及虞允文也比不上此人。

薛弼本有大才,心性也頗為高傲,能得他如此稱讚,必然不凡。

他笑道:“久聞若虛先生大名了,隻是不知能否一見。”

嶽雲喜道道:“原來未來姐夫也是這樣認為的,爹爹常說師父才智絕倫是他不可或缺的臂膀。其實師父也曾說過你,說你是盛世中的惡霸,亂世中的霸王,是能成大事之人。我就說嘛,姐姐的眼光又怎會挑錯夫婿。讓你們見上一麵,其實也並無不可。但未來姐夫跟父親已經決裂,公開跟師父會麵,隻怕會招來閑話。”

便在這時,嶽飛大步走進了大堂。

嶽雲一改笑臉,擺出了一張嚴肅的麵容。

羅騰飛見嶽飛一臉怒容,心聲詫異。

嶽飛見堂上的羅騰飛,怒容中略顯喜色,笑道:“騰飛來了,走,我們去書房談話。”

嶽飛領著羅騰飛來到了書房。

嶽飛的書房非常簡潔,但卻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足足不下千百冊,每一冊都很整潔,但每一冊有些殘破,顯然這些書並非是擺設,是經過主人多番翻閱而致。

嶽飛讓羅騰飛坐下,嶽夫人這時也砌上了茶水。

羅騰飛事先問道:“嶽帥,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嶽飛點了點頭,也不隱瞞,道:“先前在會麵官家的時候,趁著興起,我向官家提出了出兵收複關中的軍事計劃。可是,官家卻以大戰剛剛結束為由,拒接出兵。我居理力薦,卻被官家以疲乏為由趕了出來。唉,不甘心哪,不甘心哪!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樣平白錯過。等機會消逝,我大宋想要重新攻打關中便難上加難了!”

羅騰飛知嶽飛的意思,暗讚嶽飛果然有先見之明,才智無雙。

這奪取中原是收複失地的第一步,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必然是攻略北地。然而在這裏卻有一個致命弱點,關中落於西夏之手。

西夏跟金國已結盟友,由於西夏跟金國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所以這次結盟並非輕易可破。反之,大宋、西夏都有著共同的利益關係,因此占據了關中的西夏已經是不可能再跟宋朝和好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一但發動北伐,西夏必然不會坐視不管。這陳兵潼關是必然之事。隻要商洛的嶽飛一但出兵,西夏定將出兵攻打商洛,逼迫嶽飛後撤,使得嶽家軍無緣北伐戰場。

北方是金兵絕對不能丟失的領土,大宋一但北伐,他們必將傾巢抵擋。在這種情況之下,失去了嶽家軍的大宋,僅僅隻靠羅家軍、韓家軍,實力懸殊顯然不足以取得勝利。

唯一的解決之法就是攻下關中,金國新敗,他們很難再短時間內組建成一支精銳來支援西夏。這正是可以利用的機會,聯合蜀中吳璘,兩路大軍齊出奪回關中。

然後改吳璘來鎮守關中抵禦西夏,如此將來北伐的時候嶽家軍就可以騰出手來跟羅家軍、韓家軍一同北伐。集合三軍之力,定金國於北地。

攻略關中!

這顯然是嶽飛針對日後戰事的發展變化而做出的高明的決策。

若羅騰飛是嶽飛,也會走這一步。

可是趙構不是嶽飛,更加不是羅騰飛。

趙構並沒有什麽雄心壯誌,他隻想安安心心的但一個偏居一隅的快樂皇帝,而不是成天擔驚受怕的皇帝。這戰一開打,他必須擔心勝負,他怕失敗,一但失敗,他很可能會重蹈當年南逃的覆轍,但是他也怕勝利,一但勝利,意味著領兵的大將再度立功,再度揚名,他也有可能導致曆史上柴氏一族的下場。

這勝也擔心,敗也憂慮,所以趙構已經完全不想動用兵事了,嶽飛對他說得話,對他講的大道理等於是在對牛彈琴。

麵對嶽飛一而再,再而三的勸說他出兵,趙構自然沒有給他好的臉色,將他趕了出來。

嶽飛想到氣憤之處,憤然的拍案而起,狠聲道:“朝中奸佞橫行,收複河山,直搗黃龍,也不知何事才能完成。”

嶽飛咬牙切齒,恨朝中奸佞當道,恨趙構不知進取。

說著,他無奈的長歎了口氣,道:“其實今日請騰飛前來,正是為了跟你商議一下我大宋接下來的戰局走向,讓你在我出兵關中的時候顧及一下商洛地區。可是官家並不同意出兵關中,此事也隻能作罷了。不過,騰飛也不可就此懈怠,這靖康恥一定要報,大宋失去的江山不可不收。但收複北方,不同於收複中原。北方最適合騎兵馳騁,而且氣候也適合金兵行動,騰飛麾下的數萬騎兵到時候必然是抗金主力。我這裏有一樣寶貝,你來看一看!”

嶽飛神秘兮兮的走到了一旁的木箱前,從木箱裏取出了一個木盒,打開了木盒卻見裏麵裝著一個小巧的單手弩,嶽飛將他拿在了手上。

羅騰飛神色驚奇的看著那單手弩,這單手弩在宋朝並不少見,但這是過時淘汰的物種。麵對金國的鐵騎,隻有神臂弓這種強勁的弩箭才能發揮威力,單手弩雖然具備神臂弓沒有的優勢,能夠如同連弩一般順發,但這玩意即便射在肌膚上也難以致命,在戰場上的效果那是微乎其微的。

他實不知這東西算的上什麽寶貝。

嶽飛將單手弩交給了羅騰飛,笑道:“你來試試,對著屋外的那棵榕樹。”

羅騰飛將單手弩握在手中,幾乎沒有感到手中有多少的力量,這弩箭最多也不超過八斤,對於能夠單手舞動一百八十二斤青龍偃月刀的羅騰飛來說,這點點的重量完全是可以不計的。

他依言對著窗外的大榕樹扣動了括機,隻聽“嗖”的一聲,一支黝黑的鐵箭激射而出,瞬息間定在了榕樹上入木三寸。

他的注意還來不及關注到鐵箭射出的地方,就為手中的感覺嚇了一跳,手中的括機竟然自動彈了上來,箭槽裏又多了一支黝黑的鐵箭。

這單手弩竟然是連發的。

在弩身的右側有一個凸起的木盒,初見不知何用,但如今看來原來是的彈夾。

單手弩結構簡單,能夠將這簡單的東西複雜化,改為單手連發弩確實需要極高明的手段。

他走出書房,取回了射出去的弩箭,見剪枝入木三寸,點頭笑道:“相對於這種單手弩來說威力確實不錯,能夠連發,設計可稱巧妙,但是這東西還是無法實用與戰場。看這彈夾,應該能夠裝十支弩箭吧,在百步開外即便十發齊出,全部射中一人,也無法給對方照成致命的傷害。”

羅騰飛對於手中的這弩箭不以為然,實在不明白這東西算什麽寶貝。

嶽飛嘿嘿笑了起來,道:“真正的奧秘在於這支利箭,你聞聞上麵有什麽味道。”

羅騰飛神色微動,將手中的弩箭放在鼻下聞了一聞,一股刺鼻的氣味直衝腦海。他搖了搖頭道:“這是什麽氣味?莫非這弩箭上抹了見血封侯的毒藥?”

“雖不中,但也不遠矣!”嶽飛大笑了起來,也不再賣關子介紹道:“這單手弩叫做武侯弩,是蜀中一位木匠依照諸葛弩改進而成的。這弩比諸葛弩更為巧妙,能夠單手使用,輕便快捷,而且威力尚可,射程在一百五十步以內。而這弩箭上抹了巴地的一種麻藥,這麻藥雖不致命,但卻可以讓人身體發麻短時間內局部身體僵硬,無法動彈。是古代巴民用來狩獵的藥物,起效極快。想想一下,他日跟金騎交鋒時,騰飛麾下每騎攜帶一把這種弩箭,再未於敵接觸時,先以這武侯弩壓製,情況又會如何?”

羅騰飛沉吟片刻,露出了狂喜的神色,道:“若真能奏效,在戰場上我方騎兵將會穩壓金國鐵騎,讓金國的騎兵失去用武之地。”

“一定能行的!”嶽飛自信道:“我做過實驗,我曾用這剪枝刺了自己的手臂,僅僅隻是盞茶功夫,我的手臂便開始僵硬,難以動彈直到半刻後才恢複過來。”

半刻也就是七八分鍾的樣子,在戰場上七八分針身體僵硬,無法動彈,這跟殺死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羅騰飛動容道:“這玩意還真是一個寶貝,不知可否大規模的生產?”

嶽飛略帶遺憾道:“大規模的生產絕無問題,但關鍵在於這麻藥的煉製非常困難。首先這麻藥是無法長時間保存的,而且煉製困難,非精通此道的巴民不可。所以隻有在戰前才能煉製,這樣也限製住了他的產量,最多不過五萬支而已。”

五萬支箭在戰場上用完,不過是一瞬。

但沒有了這麻藥,那武侯弩不過是擺設而已。

羅騰飛遺憾道:“五萬支箭還不夠嶽家軍一軍使用的吧!”

嶽飛搖頭笑道:“話雖如此,但我軍沒有使用的必要。我先前說了,騰飛麾下騎兵占據多數,而且皆非凡品,將來大戰之時,必然是抗金主力。這等利器,隻有讓神武前軍使用才能發揮真正的威力,才能真正的重創敵軍。所以,我打算將這東西交給騰飛,讓騰飛以它來磨練戰術,克製金國騎兵。這有這樣,北方才能成功,我大宋才能報的國仇,血洗國恥。”

嶽飛如此大義凜然的話讓羅騰飛無言以對。

如此胸襟,如此為國為民的想法,如此不計較個人榮辱得失的作風,嶽飛當之無愧是一個英雄。

可惜,他們注定了成不了朋友。

嶽飛的忠和他的叛逆,永遠是背道而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