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奉天子以令不臣 第四章 從容定計
寂靜禪院落座於牟駝岡。這裏山明水秀,是旅遊踏青的遊之地,因此香火鼎盛,日夜不歇。
東方勝將王庶迎進了自己居住的客房,請他坐下,隨即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
兩人就坐,東方勝笑道:“王兄如今位高權重,且深得官家寵信。不知今日為何有這空閑,找我品茶敘舊?”
王庶歎氣道:“若非因為官家幹了蠢事,我也不會來此了。”
東方勝雖不知王庶何出此言,但對於趙構的處事風格,早已看透,譏諷笑道:“我們的大宋皇帝又幹出什麽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了?”
王庶沉聲道:“剛剛得到消息,金國已經將關中贈予西夏,並且結締盟友,宣誓一同滅宋,平分大宋江山。”
乍得此訊息,東方勝也是一怔,隨即笑道:“這事在意料之外,可也在情理之中。這關中對於金國來說並無太大作用。因此守備不全,隻需官家一紙詔令。傳嶽家軍、吳家軍齊攻關中,以吳玠、嶽飛之能,關中不日可陷。與其讓我大宋奪去,不如送給西夏,做了人情已結盟好。想不到,這金國中竟有如此富有遠見的了得人物。不簡單,真的不簡單。”
他話雖如此,但卻一臉的從容:這則消息對於宋朝來說並非是好事,但對於他個人來說卻無關緊要,這事並不能妨礙到他的大計。
見王庶心事重重,東方勝笑道:“王兄何必如此多慮。這四川隻要有吳玠在,不管是金國還是西夏,都別想占得便宜。”
他本不以為意的說著,可言及此處。
東方勝神色一稟,據他所知,吳玠才幹出眾,但品行不佳:飛揚跋扈,且好女色,喜服金石丹藥,這些無一不是短命的跡象。王庶的神情告訴他,此事並不簡單,故而猜道:“吳玠病故了?”
王庶歎服道:“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不錯,吳玠在一個月前,已經病死了。”在宋朝消息傳播緩慢,吳玠又遠在四川,道路難行。消息傳播的速度更為緩慢。是以,雖然過去一月,但真正得到消息的卻沒有幾人。
頓了一頓,王庶道:“你再猜猜麵對這種情況,官家又做了什麽事情?”
東方勝冷冷一笑道:“這還用說,官家性本多疑,當年在金兵南下之時,還曾因苗劉兵變而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對於所有領兵諸將他都心存置疑,收繳諸大將的兵權是他夢寐以求之事。但不論是羅家軍、嶽家軍、韓家軍、吳家軍這些駐軍都是由羅相公以及韓世忠、嶽飛、吳玠親自建立,官家也沒有能力指揮他們。這吳玠病故正是給了官家一個收繳兵權的契機。若我所料不錯,官家的做法是以一文士來接替吳玠之位,然後將吳家軍打散,分別派給數個將領指揮,隨即在任命心腹安插在軍中,逐漸掌權,將吳家軍納為己有。”
王庶見東方勝輕聲細語,將事情分析的分毫不差,苦笑道:“你說的全對,官家便是存著分裂吳家軍,收編吳家軍的想法。所以。才冊封胡世將為寶文閣學士、川陝宣撫副使,規定川陝‘諸路並聽節製’,把川陝地區的軍政大權全部交付給了胡世將,這一文人。同時命楊政為熙河經略使,吳璘為秦鳳經略使,郭浩為鄜延經略使,將吳家軍一分為三。其中,郭浩地位尤為特殊,以樞密院都統製的身份擔任‘同節製陝西軍馬’的要職。他當年受到吳玠的排擠,對吳氏兄弟恨之入骨,所以他這以東山再起,立刻便於吳璘敵對了起來。”
東方勝並沒有因自己的妙算而欣喜,而是在聽了王庶的話後,語帶擔憂的說道:“可如此一來,我大宋便危險了。失去了吳家軍,他人根本不足以抵擋金國、西夏的大軍壓境。”
他心思轉動了起來,失去了四川,大宋將再無還擊之力,如此對他心中大計並無利處。
王庶道:“我可以料定金國、西夏已經知道了吳家軍分裂一事,不過月餘,他們必將會率兵挺進四川。屆時,四川危矣。我此來正是看看東方兄有什麽妙計應對。”
東方勝沉吟了片刻,道:“無解,對四川不是太熟,即便有想法也無法實施。”
便在這時,有沙彌來報四川吳璘求見。
東方勝、王庶相繼錯愕。
東方勝不動聲色的請吳璘入內。
吳璘疾步走進東方勝的臥室,見屋內兩人一位是青衫文士,年不過三十上下,長得俊俏秀麗。貌若女子。另一個是中年文士,郝然是大宋宰執大臣之一的樞密使王庶。
王庶本就是西北人,曾經在張浚麾下跟吳玠共事,雙方雖少有往來,但相互認識,知他常敗智者的名號。
吳璘忙對王庶行禮問安。
王庶淡淡的看了吳璘一眼,道:“這裏不是朝堂,吳經略使不必多禮。不知你千裏而來,有何要事?”
吳璘也不隱瞞,將自己來意告訴王庶。
吳璘眼光四掃,再看屋內還有沒有他人。
王庶笑道:“不用看了,你說的東方先生就在眼前。”
“啊!”吳璘驚疑出聲,在他的印象中那種經天緯地之人,大部分都到達一定年紀,擁有豐富的學識以及閱曆,完全沒有想到會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俊秀文士。
但他深信羅騰飛的眼光,對於眼前的東方勝不敢有任何馬虎,作揖道:“吳璘見過東方先生。”
東方勝淡然笑道:“我很好奇,我東方勝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文士,不知經略使從哪兒得知我的名號?”
吳璘如實道:“是我四弟介紹給我的!”見東方勝露出驚異之色,吳璘續道:“我四弟便是羅騰飛!這是他的信!”他從懷中拿出信遞給了東方勝。
馬擴、劉錡、吳璘、羅騰飛四人結拜,並非圖名圖利,一個個都記在心底。都沒有大勢宣揚。
除了個別熟悉的人知道以外,他人完全不知劉錡、吳璘、羅騰飛三人是結義兄弟。
東方勝自然也是不知,聽吳璘說出此事心中卻是一動,淡淡的笑了起來,眼角瞄了吳璘一眼,有種偷瞄獵物的感覺。
吳璘不知為何,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東方勝接過信拆開閱覽,見信中所寫事情,答道:“你已經往來一步了,子尚,也就是王樞密使剛剛得到了關中傳來的消息。金國已經將關中送給了西夏,西夏大將郝連武勇已經領兵進入京兆府,控製了關中所有城池。如今他們剛剛完成交接,金國守兵還未撤離,小小關中一地現在聚集了西夏、金國兩國勁旅,此刻進攻關中,無疑是送死。”
吳璘沮喪的退了兩步,失魂落魄道:“完了,四川完了。外有強敵,內有動蕩,四川如何保全?”
東方勝微笑著接話道:“隻要你吳璘能夠手握吳家軍,四川便可萬無一失。”
吳璘搖頭道:“先生或許不知,如今我西軍早已非原來的西軍,早已四分五裂了。”吳家軍雖然泛指西軍,但因為避閑的緣故,吳璘從不稱吳家軍為吳家軍,而已西軍稱呼。
東方勝道:“你也知道是四分五裂,這四分五裂並非等於解散,隻要用法得當,自然能夠讓他重新聚合。隻是想要分裂吳家軍的人是官家,你聚合吳家軍等於跟官家作對,你可敢?”
吳璘略一掙紮,是人都知道跟皇帝作對的下場,但很快眼神就變得堅定了起來。他看了王庶一眼,對於效忠皇帝的王庶,並不放心。
東方勝知他心意,道:“放心,王庶是羅相公的知己,完全值得信任。”也就是在告訴吳璘,可以不相信他東方勝,但沒有必要不相信羅騰飛。
吳璘堅決道:“隻要能保四川安寧,我不在乎跟官家作對。哪怕是死於勾心鬥角,隻要能保住四川,我也無怨無悔。”
“好!”東方勝雖不知是何原因,但他看的出來。吳璘對於四川的感情猶在對於趙構的忠誠之上。趙構分裂吳家軍,使得四川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這必然會成為他們之間和諧的一道無法忽視的鴻溝。
趙構再難得到吳璘的全部忠誠。吳璘也不可能再對趙構死心塌地。
東方勝看出了其中的利處,笑道:“這個忙,我幫你。不過,我必須先了解西川的所有局勢,才能根據情況,做出相應的判斷。”
吳璘連連道謝,然後將四川的局勢向東方勝一一說明。
其實趙構用的手段並不高明,但卻相當實用,一番部署讓人無話可說。
首先,他以吳璘功績不足以受封宣撫使為由,改命胡世將為川陝宣撫副使。吳璘未得到宣撫使的高位,自然不能統帥三軍,於是理所當然的將軍隊分成了三分,分別由吳璘、楊政、郭浩瓜分了吳家軍。
雖然胡世將是川陝宣撫副使,手握川陝軍政大權,但胡世將不能騎馬,不能射弓,不知敵情,不諳邊事,根本不可能成為三軍統帥,這樣也杜絕了胡世將成為第二個吳玠的可能。
東方勝沉吟道:“胡世將不通曉軍事,他的威脅可以排除。剩餘的隻有楊政、郭浩,隻要他們能夠聽從經略使的號令,這吳家軍依舊能夠很好的守衛四川。”
吳璘道:“楊政此人好說,他這人老實,為人勤懇,是我兄長麾下的一員難得的大將。雖無大才,但能夠很好的聽令行事,頗得我兄長器重。他沒有什麽主見,隻要覺得誰說的對,他便會聽誰的。可郭浩便有些困難了,此人是我兄長的死對頭。曾經跟我兄長爭奪我嫂子,雙方誰也看不過眼。起初地位相當,平安無事,但和尚原之戰後,我兄長一鳴驚人,立下了赫赫功績,成為了郭浩的上司。我兄長當時身旁並無親信,所以上任後一直提拔親信,對於礙眼的郭浩自然是不聞不問,長此以往,雙方的仇恨越來越深。現今我兄長病故,他將心中的恨意都發泄在了我的身上,處處跟我作對,他是不可能聽我指揮的。”
東方勝自信笑道:“如此說來隻要解決郭浩,吳家軍等於在經略使的掌控之下?”
吳璘點了點頭,道:“可以這麽說。”
東方勝問吳璘,郭浩的性格特點。
吳璘想了想,答道:“郭浩此人也是將門之後,武藝不凡,而且通曉軍略。為人有些傲慢,自尊心極強,不服輸,心胸有些狹隘。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很有才幹的人物,即便比起兄長也未有不如。隻是他擅長的是進攻,而非防守。”
東方勝認真的聽著,將吳璘的話一字不漏的刻入腦海,當吳璘說完的時候,笑容漸漸浮現在了他的臉上。他平靜的說道:“隻要經略使能夠按照我的辦法行事,莫說重新讓吳家軍複合,縱然是讓你繼承你兄長的遺願,成為我大宋王朝的五大將之一也是輕易之事。”
吳璘幸喜道:“不吝賜教。”
東方勝道:“郭浩早年輸給吳玠,以他的自尊心以及那不服輸的性格必然銘記在心,刻苦難忘,但因吳玠以死,他再也沒有贏他雪恥的機會。所以,心底對你們吳家恨之入骨,他輸給誰,都不能輸給你們吳家。比起你吳璘,郭浩的戰功顯然不足。回四川後,經略使可以散布謠言說郭浩能夠有今天這地位全是因為攀關係之故,比起你的戰績來,他的那些功績,根本不值得一說。郭浩心高氣傲,自然不能容忍此事發生,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證明自己。四川已經久無戰事了,等待戰事的到來,鬼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這攻打西夏是他唯一的選擇,郭浩或許有真才實學,但在這種情況下攻入關中,他必敗無疑。而那時,西夏必將乘勝追擊,一口氣殺入四川。郭浩不擅防守,必然連戰連退,而經略使卻可以利用此戰揚威,讓官家知道隻有你才能繼承吳玠的位置。隻要你能戰勝入侵的西夏兵,便可在參奏郭浩一本:說他急功近利,導致大敗。”
東方勝冷冷一笑,續道:“郭浩本就沒有戰功依仗,大敗之後,更加不可能繼續留在軍中,郭浩之患可除。”
吳璘問道:“如此確實的逼走郭浩,但隻要官家分裂吳家軍之心一日不死,他依舊會派來第二個郭浩,甚至是第三個郭浩,永無止境。”
“關於這點……”東方勝依舊從容不迫的答道:“這就要看經略使的手段了,你是要當聰明的貓,還是愚笨的貓,這都由經略使你自己決定。”
吳璘一頭霧水,什麽貓不貓的,完全不知頭緒。
東方勝淡淡的說道:“愚笨的貓賣力的捉拿老鼠,將老鼠捉光了,讓主人家裏免去了鼠患,結果主人將它給拋棄了。沒有了鼠患,要貓何用?而聰明的貓會留下幾隻老鼠,讓主人永遠都要依靠他,讓主人永遠都需要他。”
吳璘恍然大悟,驚呼道:“先生是要我?”
東方勝點頭道:“不錯,官家之所以敢動吳家軍,原因有二:其一、經略使功績威望不如乃兄;其二、四川多年未經戰事,吳家軍可有可無,無關緊要。有這兩點,官家才敢放心的分裂吳家軍,隻要經略使能夠讓官家感到威脅,感到隻要他一分裂吳家軍,四川就不保,官家自然而然的沒有膽子分裂吳家軍了。同時,在這種情況之下,經略使還可以在亂局中不斷的建立功勳,隻要你的功勳能夠媲比乃兄,官家又怎能在動吳家軍的念頭?”
吳璘終於體會到了東方勝的才智,在幾乎完全不知道詳情的情況下,僅僅憑借他的口述,便能設下如此萬全之策,確實有諸葛亮、房玄齡之能。
吳璘明白東方勝這一計是針對郭浩、趙構的性格弱點來擬定的,隻要按部就班,最後成功的幾率至少也有八成。可是就是有那麽一些不夠磊落,尤其是暗激郭浩出戰,更是會給吳家軍造成極大的傷害。
所以,吳璘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
東方勝又度看破吳璘想法,笑道:“吳經略使可是覺得在下的手段不夠光明正大?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這計雖是我出,但用不用在你。可我還是要提醒你,莫要因小失大。金國將關中送於西夏,乃是無比明智的軍事外交。若吳家軍不能一統,四川必將落入敵人之手,那時候真正的損失會讓你愧疚的想要自盡。人,有某些時候都必須要做一些違心的事情,要怪,你就怪官家吧!若非他有心分裂吳家軍,絕對不會出現這等事情。”
在最後東方勝還不忘挑撥一下吳璘跟趙構之間的關係。
吳璘默然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謝先生指點。若無先生出謀,吳璘恐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四川落陷了。”
東方勝搖了搖頭道:“你不用謝了,要謝,你就謝羅相公吧!正所謂‘男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東方勝對於四川的事情並不感興趣。若非羅相公開口相求,否則我絕對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