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帶著采薇坐上去五國城的馬車。
臨走之前,宗望送我到帥府門口,握著我的手,略微有些不舍的道:“早去早回,萬事小心。”
我抬眼正對上他的眼神,那雙眼睛如同融化了的琥珀,黑色長發襯著堅毅麵容。任誰也無法想到吧,昔日殺伐果決的完顏宗望,竟也能流露出這般溫柔的神色。
“知道了……”我慌張的移開眼睛,引來宗望一陣輕笑,他便再囑咐一回:“早去早回,莫要耽擱太久。”
話剛落,我感覺到臉頰被什麽溫暖的東西輕輕撫過,等我回過神來,卻發現宗望早已跳下了馬車。
采薇嬉笑著掀簾進來:“帝姬,我們要出發啦!”
“混蛋,居然摸我的臉!”我忿忿的低罵一聲。
“帝姬,你在說什麽?”采薇湊過來,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疑惑的盯著我。
我麵上一紅,端起茶杯來,狀似不經意的轉移話題:“采薇啊,我還沒問你呢,送去五國城的東西都準備妥當了嗎?”
“奴婢辦事,帝姬還不放心嗎?”采薇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兜裏掏出本冊子遞給我,上麵仔仔細細的記下了每樣東西的明細。
我看後,十分滿意的點頭。
昨夜宗望告訴我,趙佶他們在五國城的生活實際非常艱苦。每人每月發五鬥稗子作為口糧,自己舀吃,舀完實際才有一鬥八升。另外,每年每人發得五把麻,那些一向養尊處優的皇子皇孫,五穀尚且不分,哪裏會織麻衣,因此好多人都沒有像樣的衣服可穿。
我便請求宗望讓我帶些果蔬、糧食和棉衣去,想不到他二話不說便應了下來。
直到馬車跑出去好遠,我尚有些不真實的迷茫,從此,柔福帝姬便真的成了宗望的妾室麽?完成任務的關鍵是宗望還是完顏晟,或者另有他人?我的腦子亂作一團,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冥冥之中,有個感覺告訴我:轉機或許就在這次的五國城之行中。
三天後,馬車進入五國城,趙佶像每個期盼兒女回家的父親一般,穿著整齊幹淨的粗布衣裳,早早便坐在小鎮前的草亭子裏張望。
馬車停在草亭前,趙佶扶著老太監的手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還不待他走上前,我便從馬車上跳下來撲進他的懷裏。
趙佶的身子被我撞的一個趔趄,卻仍是笑著拍拍我的肩膀:“金福,多大的人了,怎麽跟嬛嬛一般小孩心性……”說到這裏,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微微歎了口氣。
“父皇,你連嬛嬛都不認得了?”
我癟著嘴從他的懷裏退出來,看到趙佶瞬間石化的表情:“嬛嬛,你不是已經……”
“父皇,我沒有死,個中原因說來話長,待回去我慢慢說給你聽,不過,我活著的事情暫時不要傳出去,隻父皇一人知道就好了。”我拉著趙佶的袖子撒嬌,看到他喜極而泣的眼眸。
“活著便好,活著便好。”他一眨不眨的望著我,心疼的拉起我的手來,看到那雙原本白嫩的手如今滿是傷痕,聲音裏似乎帶著一絲顫抖。
我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在浣衣院做洗衣奴的那些日子,柔福的一雙柔胰變得傷痕累累,盡管後來宗望用了許多名貴的藥膏來給我抹手,短時間內還是無法恢複。
“哦,沒什麽啦,都是些舊傷,現在已經不疼了。”我故作輕鬆地安慰趙佶,卻見他難過的垂下頭,低聲道,“是父皇沒用……”
“哎呀,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父皇就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啦,這次,我可是給父皇帶了禮物哦。”我上前挎住趙佶的胳膊,將他扶上馬車,采薇丫頭極有眼力見的跳下車將那位老太監也扶了上來,然後,她主動坐到了外麵。
“帝姬,我們走嘍~”
馬蹄聲聲,很快,我們就到了趙佶的院子跟前。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麵紗遮在臉上,同大家一起下了馬車。
趙佶對外聲稱金福帝姬回來,將院子裏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我們父女兩人久別重逢,自是有說不完的話題。
從趙佶的口中我得知,因為南宋新政權的崛起,金人感到備受威脅,完顏晟特赦所有在金國的俘虜,都可以寫封長信給故國的親人。
此番假惺惺的仁慈不過是為了再次提醒趙構:他的父母宗親都捏在金人的手中,莫要在邊關太過囂張。
趙桓寫信告訴趙構,若能歸宋,他隻願長居太乙宮,做一位清閑的太上皇。他將滿腹希望寄予這封信,趙佶卻深知那個兒子的德行,偷偷的告訴我:“不用多想,德基生性涼薄,他大約巴不得我們死在異國他鄉。”
我想起剛穿越來在禦花園裏遇見的那位九哥哥,想起他離開汴京前,曾允諾要帶我出宮放風箏,明亮的眼神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最終,我親手製作了一隻袖珍的蝴蝶風箏,裝在匣子裏,連同那些宋廷宗親所寫的書信及物品一起,由遣史送往臨安府。
在五國城小住幾日,宗望的催我歸家的書信便快馬加鞭的送來了。
這幾日的生活實在是愜意,雖然沒有錦衣玉食,卻難得安寧。要不是收到宗望的書信,我大約還想不起自己是個有任務在身的人,在這裏耽擱的時間太多了,是時候該告別了。
於是,我去像趙佶辭了行。
頭發花白的趙佶聽說我要走,難過的幾近哽咽。在鎮前的草亭裏我們依依惜別,踏上馬車的刹那,趙佶在身後喊道:“嬛嬛!”
我回過頭去,見到老人涕淚縱橫的臉,眼眶也不由得紅了。
“不論怎樣,好好活著。”趙佶用手捂住眼睛,不願讓我看到他狼狽的表情,“好了,時候不早,你走吧。”
馬車越駛越遠,遠到草亭都變成一個模糊的點,我才怔怔的放下車簾。
采薇紅著眼眶安慰我:“帝姬不必難過,以後有的是時間,隻要元帥點頭,你還可以回來看看的嘛。”
我忍不住苦笑,哪裏還有什麽時間,能否完成任務暫且不提,這次來五國城,我明顯感覺到趙佶的身體大不如前,而曆史記載,他隻在五國城生活了三年便染病而亡。
這一別,便是永別。
一路上,我心事重重,采薇也不敢亂說話,默默的縮在角落裏打盹。
馬車出了五國城的地界,駛入一段偏僻的山路,天色漸漸黑起來。寂靜的山道上,隻有馬蹄“踢踏踢踏”的聲音傳來,我莫名覺得心緒不寧,問外麵趕車的侍衛:“走到哪裏了?”
侍衛沒有回答,馬匹卻突然受驚似的嘶鳴起來。
“保護夫人!”我聽到外麵一聲高喝,然後,侍衛掀簾進來,言簡意賅的向我解釋外麵的情況,“我們遭到了一群黑衣蒙麵人的圍攻。”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在西夏時也遇見過哈日巴特爾偽裝的劫匪刺殺,一時有些失神。
外麵很快響起打打殺殺的聲音,采薇小姑娘被嚇到了,緊緊的攥著我的手:“帝姬,奴婢好怕……”
我回過神來拍拍她的手,安撫道:“別怕。”
話剛落,一枚箭矢破空而來,侍衛眼疾手快用手裏的劍格擋了一下,箭矢狠狠的釘在馬車上,錚錚作響。我和采薇臉色一白。
緊接著,有數十位蒙麵人向馬車攻來。
宗望安排給我的這些侍衛本身功夫不弱,但這些蒙麵人人數眾多,個個都有一身好功夫,很顯然是有備而來。外麵,蒙麵人突然分作兩撥,一撥與侍衛們纏鬥,另一撥卻向馬車攻來。
留在馬車裏的侍衛敏銳的感覺到撲麵而來的殺氣,遂沉聲囑咐我:“等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還請夫人千萬不要出去。”
說完,也不待我點頭,他便縱身躍出馬車與外麵的黑衣人打鬥起來。
隔著一道車簾,外麵的打鬥聲清晰的傳來,采薇緊緊抓著我的手,已經嚇哭了。突然,一道淩厲的刀風劈來,馬車的車篷瞬間碎成了渣渣。有個蒙麵人上了馬車,揮刀便向我砍來。
“帝姬小心!”采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一雙手推下了馬車。刀鋒削著發尖從眼前掠過,而我直直的掉到了車底,滾了兩下,一頭撞在了路旁的石頭上,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在一陣劇烈的頭痛中,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欣喜若狂的將枕頭摟在懷裏,親愛的毯子,親愛的枕頭,親愛的床,親愛的房間,親愛的民國,我—回—來—了!
我想到了什麽,敲了敲手腕上的老鐲,喊了聲:“溫垚?”沒啥反應,難道溫垚不在鐲子裏?我衝著屋外大喊了一聲,“溫垚,你出來啊!”
“鬼叫什麽,吵死了!”阿碧從外麵飄進來,惡聲惡氣的瞪著我。
“溫、溫垚呢?”
“主上閉關了,明日才會出來。”阿碧眼中掠過一絲厭惡,又隱隱有些不甘,“想不到你竟能活著回來,還是主上太心慈手軟了……”
我一個鯉魚打挺從**跳起來:“你這話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阿碧眨眼便退至門邊,眼中浮現出同情的神色:“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女人。”
“你!”我氣得丟了一個枕頭過去,阿碧卻轉身消失在了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