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鄧大俠,你大人有大量,不會跟我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的吧?”我滿腦子搜索著討好的話,少年嘴角始終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他說:“小爺近日來心情很不好,正想找個人撒撒氣,就你吧。”

話音剛落,他拎住我的衣領,手一揚,我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啊,救命啊——”

身體砰的一聲砸進不遠處的河水裏,我尖叫著撲騰兩下,才發現自己被丟在淺水區,當即抹了抹臉,尷尬的站起來。

看到我狼狽的模樣,黑大叔再次笑彎了腰。我惱羞成怒,用力拍了一下水麵,撒潑道:“笑什麽笑!不準笑!”

“哦?衛小公子竟然如此霸道,連笑都不讓笑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停留在少年唇畔。我的額上頓時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作為完全不占優勢的一方,我似乎真的表現的太霸道了……

正絞盡腦汁的想什麽辦法補救,少年忽然陰鬱著臉向我走來。

隻見他走到河邊,慢慢彎下身子,靜靜地看著我,臉上閃過一抹惋惜之色,很快又被冷酷的神色所代替。

“衛玠,你為什麽是衛瓘的孫子?”他的薄唇微啟,明明像是耳語呢喃,卻仿佛一根極細極細的絲線,從我的耳蝸穿入直刺心房,最後化作一股寒氣遊走在四肢百骸。

此時的鄧玉和剛才的鄧玉,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看我的眼神中有著濃烈的恨意,同樣的眼神,我在溫垚那裏也曾看見過……

對於他的問題,我感到莫名其妙,衛家三代為官,衛瓘身為兩朝元老,一直官居高位。要說他沒有什麽仇家我是不相信的,可眼前的鄧玉,明明年紀跟我相仿,又穿著一身異國的服裝。難不成,他是什麽佞臣賊子的後代?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抬眸看向鄧玉的臉,才發現他雖然跟溫垚長相相似,但明顯輪廓更加鮮明,眼睛更加深邃。

“鄧玉,我不明白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牢牢的盯著他的眼睛,準備賭一把,讓他自己說出實情。

鄧玉的瞳孔驟然一縮,忽然笑了起來:“哦,你的確是不知,畢竟你爺爺壞事做盡的時候,你還是繈褓中的一個嬰孩。”

我也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你的仇怨跟我有什麽關係?”

說著,我涉水而過,準備離開。路過鄧玉身旁的時候他忽然臉色一沉,拉住我的胳膊再次將我推了回去。力道之大,我踉蹌著踩到了水底的暗坑,隻感覺哢嚓一下,腳踝似乎扭到了。

一旁,鄧玉並未發現我的異樣,說道:“衛小公子這話說得輕巧,與你無關?那我鄧府上下幾百口人,我的父親、哥哥都該死麽?”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我的頭頂,我腦中嗡的一聲,顧不得腳踝處傳來的鑽心的疼痛,屏息凝神聽他繼續說下去:

“景元五年,鍾會謀反事敗,士兵嘩變,鍾會被殺,衛瓘怕誣陷我父鄧艾之事暴露,便借收拾魏軍穩定局勢之由派護軍追至綿竹,殺掉了我父親和哥哥。之後,衛瓘求旨,夷我鄧氏三族,鄧府女眷全部發配西域充作軍.妓。”

鄧玉的眼眸深不見底,“衛小公子,你們家族如今的權勢地位皆是踩著我鄧府的累累白骨拿到的,你花的每一文銀子,都帶著我鄧家人的血,你說,這仇怨同你有沒有關係?”

黑大叔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了,他拔劍指向我:“原來這小子就是那衛瓘老兒的孫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今日就讓我趙軼親手解決了他,以慰鄧侯在天之靈!”

說著,他便持劍砍殺過來。

我心中暗叫不好,想躲開,無奈腿腳發軟,竟然動不了,眼看那柄長劍就要削到我腦袋上來,我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期的疼痛並沒有到來,鄧玉用手中的水囊格開了黑大叔的劍,淩厲的劍鋒頓時將水囊切做兩半,黑大叔雖然及時收了力,鄧玉的手心依然被劃開一道傷口,鮮血汩汩的流出來。

“主人,你為何要救他?”黑大叔眼中閃過一抹不可置信,而後憤恨的瞪向我,那無比仇恨的目光恨不得將我抽筋剝皮。

鄧玉皺著眉,揉了揉太陽穴,說道:“趙軼,他現在還不能死。”

“為何?”

“衛家總得留個活口,看看這現世報如何報應在他們頭上。”鄧玉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卻沒有到達眼底。

一股寒意自腳底升上來,我大聲質問道:“鄧玉,你要對衛府做什麽!”

鄧玉麵如寒霜,薄唇微啟:“你很快就會知道。”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躍上馬背,黑大叔將劍收回劍鞘,狠狠瞪了我一眼。兩個人,三匹馬,又沿著來時的路離去。

我盯了許久鄧玉的背影,他一襲白衣,墨發飛揚,身姿明明瘦弱纖細,卻有股淡漠無畏的倔勁。

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視野,我才垂下眼。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個徹底,鞋子裏灌滿了泥沙,我不得不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將沙子全部倒出來。

這個地方距離繁華的街市似乎很遠,我該怎麽回去呢?

正頭疼,忽聽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伴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公子,公子!”

我抬頭望去,心中大喜,那馬上的不正是小蓮麽!

“小蓮!”

我興高采烈的朝她揮著手,等馬到了跟前,我才發現小蓮身後還坐著一個人,此人身穿藍色長袍,眉目俊朗,周身散發著一股成熟穩重的氣質——是衛璪。

衛璪翻身下了馬,先將小蓮扶下來,而後皺眉看向我:“二弟,你這一身是狼狽是怎麽弄的?”

小蓮也趕緊跑到我麵前,紅著眼眶說道:“公子,公子,還好你沒事,嚇死奴婢了……”她抹了抹眼睛,看到我全身濕漉漉的,四下望了望,“那位將你救下的公子呢?”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走了。”

“啊?他就把你扔在這裏走了啊?”

心裏有苦說不出,我隻能點頭。小蓮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衛璪的眼中卻閃過一抹擔憂之色,“二弟,你又借著拜訪名士的由頭亂跑,上次被人砸傷了頭,這次又弄的這般狼狽,幸好有人救了你,不然的話,萬一你出什麽事……”

“下次不會了。”我訕訕的笑著。這兩次受傷,都是因為遇見鄧玉,兩次栽在他的手上我要是還不長點記性就可笑了,下回遇見他我一定繞道走。

衛璪見我認錯態度良好,不再數落我,但很快他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我們三人,隻有一匹馬,該如何回去?”

“不是吧?那你們是怎麽過來的?”

衛璪的臉微微一紅:“我在街上遇見小蓮,她說你險些喪命在馬蹄下,一時情急便拉她上了馬,一路找尋過來。”

我以為小蓮回了衛府搬救兵,衛璪擔憂我這個弟弟,情急之下才先帶著她過來,沒想到他們竟是在街上偶遇的,這下子輪到我石化了……

“是呀,奴婢在街上正巧碰見了大公子,才同他一道過來。”小蓮揪著衣角,臉紅紅的不敢抬頭。

我壓根沒心情看他們兩個害羞,隻覺得頭皮都要炸了,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倒黴事不斷。

“那怎麽辦,我現在可是傷殘人士,一點路都走不了。”我指了指自己的左腳,兩人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你受傷了?”

“是啊,本來想在河邊喝口水,結果一不小心栽到了河裏,把腳給扭了。”我臉不紅心不跳的編著謊話。

衛璪和小蓮的嘴角不約而同的抽搐了一下。

“奴婢不會騎馬,跑回去便是,大公子你先帶公子回府吧!”小蓮這個忠心護住的丫頭立馬決定犧牲自己照亮主子,挺了挺胸脯說道,“奴婢認得回去的路的!”

我臉色一沉,立馬搖了搖頭,“不行,你一個姑娘家,這裏荒郊野嶺的,出事怎麽辦?”

小蓮呐呐的說不出話來,衛璪想了一個辦法:“不如這樣,小蓮你先在這裏看著衛玠,我快馬加鞭趕回衛府,叫輛馬車來接你們。”

小蓮趕緊點頭,直誇這個主意好。衛璪也覺得十分合適,正欲翻身上馬,我卻急吼吼的喊住他,“不行,不行!”

“哪裏不行了?”衛璪臉色一沉,“衛玠,你又想出什麽幺蛾子?”

我連忙解釋道:“大哥,你誤會我了,我不是想出什麽幺蛾子,隻是不想這麽狼狽的回府。前兩天我傷了額頭,惹得娘親好一頓傷心,如今又傷了腳,若是讓她老人家知道,不知又要流多少眼淚。我看你也別回什麽衛府了,在街上隨便租輛馬車,找個醫館幫我看看腳得了。”

隻要一想起衛夫人那張喜怒無常的臉,我就覺得渾身發寒。上次不過傷了額頭,她就要打小蓮二十大板,我可還記得她說過的話,若還有下次,一定不會輕饒了她。

小蓮明顯也想起了這件事,臉色一白,結結巴巴的附和道:“是、是啊,還是不要惹夫人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