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門口嘲笑我許久,突然不說話了,約莫是有人過來,我聽到門聲一響。
又過了片刻,來人開門出去,我拖著酸麻的腿腳扒著茅廁門往外瞧了一眼,發現外麵沒有人了,才如臨大赦一般鬆了口氣。
回到前堂,小蓮正坐在專供等候的長凳上,看見我,忙迎過來,“公子,我們走吧。”
兩人出了泰豐樓,卻並不急著回府。
熙熙攘攘日頭當午,街上行人正多,小販們更是扯足了嗓子叫賣:“煎白腸!皂兒糕!一份隻要四文錢!”“丁香餛飩!炒鱔麵!油酥餅兒!來買啊!”
我好奇的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街邊的那些小吃,好像每個都在衝我招手。
“小蓮,你帶銀子沒?”
小蓮點點頭:“帶了。”
“好極了,我們去買點東西吃。”我笑眯眯的捏了捏她的臉。
小蓮一聽說要買東西吃,眼睛立馬亮起來,興奮的跟我推薦這街上最好吃的幾家,一邊邁著歡快的腳步橫穿馬路。
我正要跟上,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狂亂的馬蹄聲,幾乎就是在電光火石之間,一匹失了控的黑色駿馬已經風馳電掣的狂奔到了街中央,一路橫衝直撞,行人驚慌之下紛紛躲避,緊接著策馬急追來的是一位穿異國服飾的男子。
我大驚失色,慌忙大叫一聲小蓮的名字,小蓮停下了腳步,也被眼前的一幕嚇到了,一時之間竟然杵在原地,隻是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公子……”
可憐兮兮的腔調聽在耳中,一股熱血直衝我頭頂,我想也未想,一下衝上前去,用盡全力一把推開了呆立在那裏的小蓮。
小蓮在地上滾了幾滾,立刻被周圍的路人接住,我想要避開,但一路疾馳的駿馬已經奔到了我的眼前,高高揚起的馬蹄離我的腦袋隻有幾公分,我下意識的抱緊腦袋,往下一蹲。
完蛋,完蛋,這下子可能要被一腳踹回幻境民國了……
就在我想要認命的時候,斜地裏忽然插過來另一匹黑馬,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隻覺腰間一緊,身子已經騰空而起,緊接著就被人一把撈上了馬。
我大舒了一口氣,心想自己真是好命啊,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但是!
我突然發現有點不對,自己的姿勢怎麽那麽怪異,臉朝下不說,整個人都像麻袋一樣被橫放在馬背上……
剛想動,就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別亂動,不然掉下去我可不管。”
那是一個特別的聲音,清如泉水,淡如和風,我很好奇聲音的主人長什麽樣子,於是極力抬起頭來。劇烈晃動的馬背上,我隻看清男子下巴的輪廓,但僅僅這一眼,就讓我生出一種奇特的熟悉感……
我繼續高抬頭,想看清他的長相,他卻伸手壓住我的頭頂,又將我按了回去。
馬匹一路疾馳,他似乎並沒有放慢馬的速度,反而揚鞭加速,我的胸和堅硬的馬鞍時不時親密接觸,每顛一下我都想吐。
我的內心又忍不住哀嚎起來:看來不被馬踹死,也要被活活顛死……
這是個什麽人啊……
又跑了一段路,忽然聽見身.下的馬匹發出了一聲嘶叫,男子拉住了韁繩,馬匹漸漸放慢了速度,終於停了下來。
男子翻身下了馬,我以為他等等也會把我放下去,誰知等了半天,他隻過來解下一個水囊,拿到水邊去打水,壓根沒有要管我的意思。
很快,更多的馬蹄聲從後麵追趕上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主人,這可真是匹好馬,光這腳程都不是一般的馬能比得上的!”
主人?我愣了一下,覺得這個稱呼好像在哪裏聽過。但此時我根本來不及多想,唯一希望的就是他們趕緊把我放下去。
我艱難的抬起頭來,衝著他的背影喊了句:“大俠,你們先別管那匹馬了,快放我下去吧!”
剛說完,就聽見一聲輕笑從前麵傳來。
“好,”男子的聲音裏似乎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那你就自己下來吧。”
“自己下就自己下!”
我幽怨的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對於救命恩人,我是敢怒不敢言,隻得扶著馬鞍小心翼翼的往下滑,就在快要滑到地麵的時候,馬兒忽然仰頭嘶叫了一聲,嚇得我手上一鬆,撲通一聲摔下了馬,還非常不雅觀的摔了個四腳朝天。
剛才追過來的男子目睹了我從馬上摔下來的全部過程,笑的前仰後合。他一把扔了手中的韁繩,跑過來瞧了我一眼,然後,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叫起來:“主子,這不就是剛才在泰豐樓遇見的那個小粉郎麽?”
我一抬頭,看見了剛才那個攔著我不讓我進廁所的黑大叔,果然是冤家路窄啊……
這回,我非得看看他那個主子到底是何方神聖不可!
我憤怒的抬眼瞪去,一位白衣黑冠的少年拿著水囊站在水邊,垂落的黑發輕舞飛揚,長長的發絲夾帶著飄落的飛花不時掠過他的臉頰,那雙黑眸像身後被陽光映照的水麵一樣,眼底深處閃動著桀驁不馴的神色,形狀優美的唇邊正勾著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
“是你……”
我怔怔望著他的臉,午夜夢回時多少次看到他的模樣,如今真的見了,我隻覺眼眶酸澀。
“嘖嘖,怎麽用這種眼神看著你的救命恩人。”少年來到我麵前,他比我高兩個頭,此時正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我很快從自己的情緒裏抽身出來,想起什麽,我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問道:“剛才那匹馬是你的?”
少年點了點頭,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說道:“沒管好你的馬,讓它到處亂跑,還險些傷了人,這就是你的責任。所以是你有錯在先,你既救了我,便算是將功補過,算不上我的什麽救命恩人。”
我還故意將“救命恩人”四個字拖了個長音,本來道個謝也沒什麽,可我隻要一想起剛才在泰豐樓,他們兩個站在女廁外麵嘲笑我的嘴臉,就覺得很不爽。
少年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怒意,他沉著張臉,一步步逼近我,“好個牙尖嘴利的衛府小公子。”
最後五個字,他加重了語氣。我懶得去想他是怎麽知道我身份的,隻是朝他冷笑一聲,轉身就走,小蓮還一個人在街上,要趕緊回去才好。
我剛動了一下腳,衣領忽然被人拽住了,少年那張帶著薄怒的臉驀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今日你要不說個謝字,就不許回去!”他好像和我杠上了。
我愣了一下,心裏原本就有些不快,他還這麽蠻橫,我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哦……我把眼一瞪,“蠻人,這裏可是洛陽,堂堂天子腳下,你也想在這裏撒野嗎?”
說完,我用極為挑剔的眼光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異國服飾。
那少年陡然挑眉,手上忽然施力,我隻覺喉頭被勒的緊緊的,一股惡心的感覺直衝上來。
“放,放手,不,不然你會後悔的……”我結結巴巴的去掰他的手。
“後悔?”那少年冷笑一聲,“我鄧玉從來不做後悔之事!若說後悔,我隻後悔那日沒有搬塊石頭來將你砸死了事!”
我瞬間明白過來,穿越之前,就是他挎著一籃子青桃把衛玠砸暈的!
這下,新仇加舊恨,我再也不硬撐了,張口哇的一聲,剛才一路顛簸下強忍的嘔吐感瞬間大爆發,不偏不倚的全吐在了他的衣服上。
事出突然,四周頓時一片死寂。
少年仿佛石化了一般,死死盯著我,額上的青筋不停跳動著……
半晌,他才猛地反應過來,像是觸電了一般跳了起來,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明顯處於抓狂之中。
“你,你……”他指著我,嘴裏氣的竟然蹦不出第二個字。
“主人!”黑大叔好像也才反應過來,連忙衝過去,用自己的袖子幫他擦臉擦手,主仆二人亂作一團。
我同情的望了他一眼,無奈的聳聳肩,說道:“怪我嘍,我已經說了你會後悔的啊……”
少年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一雙黑眸死死的盯著我,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一樣。
我頭皮一麻,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我居然一來就得罪了任務的核心人物?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得罪了他,這次的任務會完成的十分艱巨,搞不好我會一直倒黴。我看了那對淩亂的主仆一眼,趁他們不注意,悄悄挪動腳步,想溜之大吉。
誰料,我剛跑出去沒兩步,就被黑大叔一把拽住了胳膊,他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到少年的跟前,“主人,該如何處置這個小粉郎?”
小粉郎小粉郎,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嘴裏聽見這個稱呼了,雖然不知道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但直覺告訴我,絕對不是什麽褒義詞!
少年從黑大叔手中接過我,一邊拎起我的袖子蹭向他身上的嘔吐物,一邊陰測測的問道:“得罪了小爺,就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