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隻覺得渾身乏力,腦袋昏昏沉沉。我睜眼望了一下天花板,看到熟悉的青色床幔,又很快的閉上了眼睛。
腦袋裏飛快的冒出來幾個字:還,沒,睡,醒。
“娘娘,你總算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我呆了呆,立馬又睜開眼睛,春曉站在床頭,手裏拿著個藥碗,一臉擔憂的望著我。
“我怎麽還在這裏?”
“娘娘,你感染了風寒,是皇上把你抱回來的。”
我的頭轟一下又炸開了,感染風寒?這麽說我還留在後蜀?
明明孟昶已經哭了,我卻還沒離開,難道接下來還有什麽大的變故……我突然想起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趙炅,作為此次任務的關鍵人物之一,我已經太久沒有聽說他的消息了。鈴鐺也跟我斷了聯係,這兩個人,莫非在醞釀什麽陰謀?
見我發愣,春曉一屁股坐在床榻旁的小凳子上,“娘娘,快別發愣了,趕緊把藥喝了吧,皇上走前可囑咐過奴婢,一定要看著你把藥喝光才行。”
我接過藥碗,捏著鼻子硬逼著自己灌下去,穿越以來,別的本領沒有練成,喝中藥倒是沒有以前那麽痛苦了。
放下藥碗,我問春曉:“皇上呢?”
“皇上在禦書房召見宰相大人,一直沒有出來。”
孟昶召見李昊?我的心裏沒來由的湧起一股不安。
直到天黑,一場暴雨降落,孟昶還是沒有過來,我讓春曉去打聽了一下,她回來跟我說:“宰相大人黃昏時候走了,奴婢看到他紅著眼眶,赫總管說,皇上一直把自己關在禦書房,飯也不吃,誰也不見。”
我一聽就有些著急:“給我拿把傘來,我去看看。”
“可是,娘娘你的風寒還沒好呢……”春曉略微有些猶豫,伸手攔住我。
我套上鞋子一把拍開她的手:“廢什麽話,一個風寒而已,早沒事了,快去給我拿傘來!”說到最後,我的聲音裏都帶上了一股焦急的尖銳。春曉不敢再囉嗦,趕緊去找傘。
走到離禦書房不遠的地方,果然看見赫總管和幾個太監宮女縮著肩膀躲在遊廊上。他抬起袖子擦拭臉上的雨水,忽然看見我,接了小太監手裏的雨傘,急急忙忙的迎過來。
“這樣大的雨,貴妃娘娘怎麽就獨自來了這裏?”
“皇上呢?”我跳上遊廊,將傘遞給旁邊的宮女,揪著自己濕透的裙角微微皺眉,這蜀地的雨說來就來,瓢潑一樣,一路走來,我的鞋子、裙擺全部濕透了。
赫總管也將傘遞給了旁邊的人,答:“皇上在裏麵呢,”說完這句,他又壓低了聲音,“皇上宣了宰相大人在禦書房談事,宰相大人走了之後,皇上便一直站在窗前,不準任何人靠近。”
我忍不住納悶,孟昶和李昊到底談了什麽?
“好了,本宮知道了。”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自顧自的推門進去。
迎麵一陣冷風吹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禦書房裏竟然跟外麵一樣冷?抬眸沒有看到案前坐著人,我歪頭往窗戶那邊一瞧,孟昶高大的身影立在那裏,像一尊石雕。
我立馬上前關了窗戶,又伸手摸了摸孟昶身上被雨打濕的外袍,忍不住皺起眉頭:“皇上是覺得自己身強體壯,不懼疾風冷雨麽,還是想要跟臣妾一樣,看大夫吃藥?”
孟昶聞言忍不住笑起來:“愛妃生起氣來,也這麽美貌。”
“別以為說些好聽的我就原諒你。”我冷哼一聲,拉著孟昶坐到案前。
低頭間忽然瞧見了桌上鋪著的那份長表,表頭大大的“降表”二字刺疼了我的眼,我愣了愣,問:“皇上終於做決定了麽?”
孟昶輕輕頷首:“如今宋軍勇猛,也許不日就會攻到蓉城來,做再多的反抗也是無用之功,受苦的隻有百姓。”他將目光放到降表上,隻一瞬便挪開,“我已不是皇上,你我二人從此以後不必如此生疏拘禮。”
我將目光從降表上移到孟昶的臉上,突然明白過來,高彥儔的死徹底讓他想清楚了,再這樣負隅頑抗,死的,便不隻一個高彥儔。
“好呀,那我再也不用自稱臣妾了,別別扭扭的,我不喊你皇上,喊你孟郎吧?”
“好,你喊什麽都可以,喊夫君更好。”孟昶將我抱緊懷裏,臉上終於有了淺淺笑容。
濕透的裙角涼涼的擦著腳踝,鞋子也灌滿了水,全身涼颼颼的,我忍不住跺了跺腳。孟昶放開我,問:“怎麽了?”
“鞋子濕了。”我拎著裙擺有些無奈,“外麵的雨太大了,真是……”
話沒說完,孟昶便打橫將我抱起來,放到屏風後麵的小榻上,蹲下身子就要脫我的鞋。
我條件反射的躲開,臉紅道:“別,別……我自己來就好了……”
孟昶橫我一眼,不由分說的按住我的腳踝,三兩下便脫了我的鞋襪,見我裙角也濕透大半,他伸手又要解我的衣帶。
這回我死死的按住了,“不、不用脫了,有些冷……”
孟昶低頭看我暴露在空氣裏的雙腳,眉頭蹙了起來,解開自己胸前的衣裳,將我的腳放了進去。
“哎?”突然而來的溫暖讓我瞪大了眼睛,接著臉一紅,掙紮著要把腳抽出來。
我跟溫垚雖然做了那種事情,卻還沒親密到這種程度,如今我不過是借用徐蕊的身體,即便她和孟昶是夫妻,這種親密的舉動還是讓我難為情……
孟昶理所當然製止了我的掙紮,然後把我的手包裹進他的大手裏搓了搓,直到冰涼的手變得暖和起來,他才停下動作,笑歎:“這一刻我才發現,江山與美人,我好像還是更愛你這美人多一些。終究不是個稱職的皇帝吧,所以上蒼也看不下去了,急於成全我們,給我個機會做回平凡人。”
我定定看著孟昶帶笑的眼眸,殿內燭火搖曳,窗外暴雨如注,嘩嘩的雨聲掩蓋一切,黑沉沉的天空烏雲似乎都將要壓下來。我一時心神恍惚,不知該說些什麽。
幾日後,送軍兵臨城下,十四萬收城的蜀兵畏懼宋人的奮勇善戰,竟然不戰而潰。李昊代孟昶寫降表的事情也很快傳出去,蜀地百姓對這政權更替津津樂道,也沒多大感覺。
因為趙匡胤早放出話來,會善待大蜀百姓。
宋軍大舉南下,進至漢州時,孟昶奉表請降。過不了幾日,宋軍就能到蓉城來了,孟昶罷了朝,日日在後宮宴飲玩樂,活脫脫一副亡國之君的墮落模樣。
這日,他喝多了酒,話忽然變得多起來,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的講述他小時候的故事,講先帝孟知祥如何教導他。
他作為孟誌祥的長子,從小便是太子的人選,他的母親和父皇一向對他管教嚴苛,他不敢沉迷女色,不敢稍有懈怠,兢兢業業至此,竟還是落得一個亡國投降的下場。
我聽得心酸,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許久之後,孟昶抬起醉醺醺的眸,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是我沒用,我保不住大蜀,給不了你安穩的生活,蕊兒你走吧,離開皇宮,走得越遠越好。”
“你說什麽?”我驚愕的抬頭看他。
“我……”孟昶躲避著我的眼神,懊惱無比,“你離開皇宮吧,趁著宋軍還未來。”
“不行!我不能走!”我緊緊拉著他的衣袖,眼看任務就要完成了,我怎麽能在這種時刻離開皇宮!我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麽,不論發生什麽,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不離不棄。”
“我當然記得,隻是,待他日我們入宋,還不知宋朝皇帝會如何,若是……我怎忍心連累你跟我受苦。”
“我不管,說什麽我也不走!”我的倔脾氣也上來了,雙手死死抱著孟昶的腰不鬆手。
最後,孟昶實在不忍心,輕拍著我的後背說道:“是我的錯,你、你不要哭了。”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放低身份哄女人,言語結巴,麵色別扭。我忍不住破涕為笑:“你不敢我走了?”
看到孟昶點頭,我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來。
十九日,宋軍入主蓉城,孟昶帶著朝臣與家眷開門納降。我在幾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將領中一眼認出了趙炅。他的眼神仍舊毫不掩飾的投注過來,我別過臉去,心下了然,這結局,不得不說,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宋軍進城之後,去皇宮裏搜刮奇珍異寶,把孟昶和家眷們安排到了一處廢棄的王府,派兵嚴密看管。
綠柳才黃的時候,孟昶帶著宮中妃嬪與太後,還有宰相李昊等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赴汴梁。
雖然出兵前趙匡胤下了聖旨,規定軍隊所到之處不可燒殺搶掠、驅逐百姓、濫殺俘虜,也給我們配備了專門的馬車,衣服雜物雖然比不得從前精致,卻不像靖康之難時那樣淒慘,好歹過得去。
太後因為孟昶遞了降表,覺得愧對先皇,一直僵持著不肯吃飯,孟昶和我在她門前跪了一夜,嬤嬤來開門,告訴我門回去吧,太後已經開始進食了。
徐蕊身子骨弱,這麽折騰又一病不起,剛巧錯過趙炅前來探望,我們沒有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