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宴會就這麽草草收場,我處理完了延春殿上的事,便急匆匆的趕去看望孟昶。

幾個太醫正在榻前診脈,李豔娘也跟了過來,站在一旁不斷抹淚,那模樣,梨花帶雨的,看得我極為心煩。

走過來的路上我還在擔憂:任務沒完成,關鍵人物要是突然翹了辮子,就全完了。結果這個女人一直哭哭啼啼,煩的我恨不得一腳將她踹出去。

好不容易等太醫診完脈,我耐著性子問:“皇上怎樣了?”

“稟娘娘,皇上隻是急怒攻心,微臣開幾副靜心去火的藥,連著吃幾日便可。”

還有救就好,我鬆了一口氣,吩咐侍女跟著太醫去取藥方,然後剜了一眼還在哭哭啼啼的李豔娘:“好了,皇上這不是還好好的麽,哭什麽哭,真是晦氣!”

一向不對奴才大小聲的徐貴妃頭一次發了火,就連赫總管都嚇得不敢說話,李豔娘也被鎮住了,抹了抹眼淚,委屈道:“貴妃娘娘,賤妾、賤妾不是故意惹您不快,賤妾隻是看皇上突然……心裏又驚又怕,忍不住才……”

“罷了,你退下吧。”我不耐煩的揮揮衣袖,真是一秒都不想聽她說話。

李豔娘見我態度如此生硬,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又生怕我再發火似的,硬生生的忍著不落,伏低身子道:“賤妾告退。”

說罷,起身戀戀不舍的看了昏迷的孟昶一眼,擰著帕子甩著眼淚離去。

我狠狠的瞪著李豔娘離開的方向,超級想衝上去打她一頓,讓你裝讓你裝!

氣還沒消,手上突然一重,孟昶已經醒了過來,此時正握著我的手,微使了力,拉我坐下。

我順勢坐在榻旁,剜了他一眼。床榻上的男人扯起蒼白的唇笑了笑,“我又哪裏惹著你了?”

“方才你新封的昭容娘娘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仗著自己貴妃的身份欺負她了。”我脫口道,很是懊惱。

孟昶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你不喜歡她麽?”

我笑笑:“臣妾喜不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喜歡就好。”

“若你說不喜歡,朕便將她送出宮去。”

我沒想到孟昶會這麽說,驚訝的抬眸看向他,“當真?”

“君無戲言。”

“那就把她送走吧,省的我看了煩心。”我一點都不想假裝聖母,畢竟我真的看那個李豔娘很不順眼。

孟昶被我這理直氣壯的模樣逗笑了:“貴妃這般善妒,傳出去可怎麽是好。”

“我才不管別人的看法如何。”畢竟千古留名的又不是我。

孟昶無奈的輕撫我的頭發,眼神空曠,不知道在想什麽。

熬藥的侍女端著藥碗進來,看見這溫情的一幕,一時不知該進還是該退,立在門口很是無措,我聽到動靜站起身來,衝她招招手:“把藥給我吧。”

侍女上前幫著我把孟昶扶起來,又在他身後塞了枕頭,方才退下。

我坐在榻前的小凳子上,一勺一勺的喂孟昶喝藥,待那藥碗見了底,我抽出帕子來極熟練擦掉他嘴邊的藥漬,感歎道:“太醫說你急怒攻心,吐了那麽多血,得吃多少東西才能補回來啊。”

孟昶笑笑,眸中閃亮,雖在病中,嘴上卻還不忘調侃:“吃你就夠了。”

我翻了個白眼,動作粗魯的抽走他身後的枕頭,孟昶不設防,後背砰的一下撞在床頭,疼的齜牙咧嘴,“你想謀殺親夫麽?”

我不稀得搭理他,扶他躺下,動作也不怎麽溫柔,孟昶突然說道:“算了,還是把李昭容留下來吧。”我冷笑一聲轉身欲走,孟昶拉住我的手,無奈道:“我跟你開玩笑呢。”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故意板著張臉。孟昶見哄不好我,立馬苦了一張臉,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這張同溫垚一模一樣的臉上突然擺出這種表情,我深吸一口氣,立刻破功,扶著床直笑:“算了,不欺負你這病秧子了,你剛喝了藥,睡會兒吧,我不打擾你了。”

“居然敢說朕是病秧子。”孟昶咬牙切齒,我趁機掙脫他的手,“哎呀,好好好,等你好了再說吧,我先走了。”

說完,我將錦被蓋到孟昶下巴的地方,囑咐侍女好生伺候著,一溜煙跑沒了影。

北方戰場炮火爭鳴,主將與趙彥韜在軍中不和,所做的決定都相左,趙彥韜早就被趙炅收買,在軍中偷傳消息,又獻出了部軍圖,劍門也很快失守。太子孟玄喆逃回蜀都,孟昶聽說了他在劍門圈養歌姬,縱情聲色的醜事,狠狠的罰了他一年的俸祿,還禁了足。

身子好些之後,孟昶下令將李豔娘送出了皇宮,做完這事,他特別得意的跑來找我,跟我說:“朕將李昭容送出宮了。”

我傻眼:“什麽時候的事?”

“今兒個早上。”孟昶淡淡的解釋,仿佛事不關己。我佯裝惋惜的說道:“你這樣做,那李昭容豈不是要傷心死了?”

“是誰當初說讓朕把她送出宮去,省的看見了心煩的?”孟昶橫眉豎眼,我在心裏偷笑,卻沒有表現出來,撇嘴道,“你確定你沒有碰過她麽?若她不是清白之身了,以後還怎麽嫁人。”

說完,眼神刀子似的拋向孟昶。

皇帝陛下拍桌子怒了:“朕有沒有碰過她,朕自己心裏清楚!”話落,似乎是覺得聲音太大了,他尷尬的清了清嗓子,抬眸看向我,“愛妃若是不信,朕可以證明給你看。”

話剛落,外麵的赫總管突然神色淒惶的闖進來,“啟、啟稟皇上,有、有急報……”

看他一臉驚慌的樣子,我的心裏緩緩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孟昶臉色一沉,接過赫總管手裏的信函打開,一封血淋淋的告罪書呈現在眼前。看完這洋洋灑灑的一篇血書,孟昶又痛又怒:“這個高彥儔,何時練就了這樣榆木的腦袋,竟敢自焚而死!”

我撿起丟在地上的血書粗略的看了一遍,也被震驚:駐守夔州的高彥儔戰敗,閉牙城據守,他身邊的人勸他撤走,他不肯,別人又勸他投降,他也不肯,於是親自寫了一封信送入京中,獨自飲酒至深夜,拿房裏的燭火點了營帳,自焚而死。

沒了主將,蜀兵很快奔潰,逃跑的逃跑,被俘的被俘,夔州自然已被送軍收入囊中。

我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這位高彥儔將軍我雖然沒有見過,卻聽過他不少的傳聞,知道他脾氣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這番以死明誌,倒是貼合他執拗的性子。

但看孟昶這樣難過,我還是忍不住安慰:“皇上,高將軍也是有苦衷的吧,夔州難守,他從前守不住秦川,如今又守不住夔州,自然覺得無顏麵對你,才走了這樣一條絕路。”

孟昶搖搖頭,說道:“朕想起那回高彥儔出發去夔州,臨行之前同他在亭下飲酒,那爽朗的大笑,轉眼竟隻剩這血跡斑斑的告罪書,他自焚而死,屍首也被大火燒了個幹淨,朕失去這樣一員大將,實在痛心疾首。”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忠臣良將好比皇帝的左膀右臂,如今後蜀各個關口陸續被擊破,宋軍入主蓉城,是遲早的事。

“朕和先帝用溫衣美食養士四十年,一旦臨敵,竟都不能為朕出力,這蜀地好風光,朕雖有心堅守,如何去守?”孟昶懊惱的揪著自己的頭發,一張俊臉上滿是失落。

這讓我想起西夏的李晛,麵對宋朝和蒙古的兩麵夾擊,他依然處心積慮想要力挽狂瀾,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感情,最終卻還是沒能逃脫亡國的命運。

“皇上……”我緩緩跪在孟昶腳邊,握住他的手,“不論怎樣,臣妾都會陪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

孟昶失控的將我擁入懷中,突然道:“蕊兒,若是朕以後不做皇帝了,你還會不會……陪著朕?”

我愣了愣,以徐蕊的身份陪伴他的日子,他有時發怒,有時無賴,一直都是一副厲害的模樣,我以為他無所不能。畢竟他是皇帝,是整個後蜀的王,執掌別人生死,卻從來沒有一刻這樣脆弱過。

脆弱的讓我心疼。

“臣妾記得說過好多遍了,不論將來發生什麽,都會不離不棄,你當我哄你玩呢。”我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好。”孟昶再次將我擁入懷中。我將臉埋在他胸膛,伸手摟住他寬闊的腰,這樣相擁的時刻,多擁有一日便會少一日,我的心裏明鏡一樣清楚。

為什麽每次不是穿越到亡國公主的身上,就是穿越到亡國皇妃的身上,我受夠了每次一靜靜等待命運審判的煎熬,心中苦澀,突然覺得臉上一涼,我伸手摸了摸,一片冰涼的水漬——是孟昶的眼淚。

我怔怔的看著手心,這是……完成任務了?

“若有機會,我若還有命,自當傾盡全力待你,卸去這一身富貴與責任,陪你遊山玩水,逍遙此生。”頭頂上傳來孟昶的聲音,我的頭突然劇烈的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