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一起,**附近起了很多小米粒一樣的疙瘩,這說明她既緊張,又害怕。老娼婦在漆碗裏盛了一點茶水,遞到女孩嘴邊輕輕地說:喝點水。女孩沒有反應。那個老娼婦就把淺碗的邊插到她嘴唇之間,碰碰她的牙,又說:喝點水。這回帶了一點命令的口氣。那女孩俯下頭去,把碗裏的水都喝幹,然後就哭了起來,她手裏還攥著一條麻紗手絹,本該在這種時候派用場。但因為被綁著,也用不上。於是她的胸部很快就被淚水完全打濕。過了一會兒,她朝老娼婦轉過頭來,這使那老女人有點緊張,攥緊了那隻臭襪子,隨時準備塞到對方嘴裏去──她怕她會罵她,或者啐她一口。但是那女孩沒有這樣做。她隻是問道:你要拿我怎麽辦殺了我嗎這老娼婦飽經滄桑,心像鐵一樣硬。她聳了一下肩說:我不得不這麽辦──很遺憾。那個女孩又哭了一會兒,就躺下去。說道:塞上吧。就張開嘴,讓老娼婦把襪子塞進去;她的**朝兩邊渙散著,雞皮疙瘩也沒有了。現在她不再有疑問,也就不再有恐懼,躺在地下,含著臭襪子,準備死了。

而那個老娼婦在她身邊盤腿坐下,等待著進一步的消息。後來,薛嵩家的方向起了一把衝天大火,把紙拉門都映得通紅。老娼婦跪了起來,激動地握緊了雙拳。隨著呼吸,鼻子裏發出響亮的聲音,好像在吹洋鐵喇叭。後來,這個老娼婦掀開了一塊地板,從裏麵拿出一把青銅匕首,那個東西做工精巧,把手上鐫了一條蛇。她把這東西握在手裏,手心感覺涼颼颼,心裏很激動,好像感覺到多年不見的**。她常拿著這把匕首,在夜裏潛進隔壁的房子去殺小妓女,但因為她在樹上睡覺,而那個老女人又爬不上去,所以總是殺不到。現在她緊握匕首,浮想連翩。而那個女孩則側過頭來,看她的樣子。那個老娼婦**著上身,**好像兩個長把茄子。時間仿佛是停住了。

在薛嵩家的竹樓裏,紅線在和薛嵩作愛。她像一匹仰臥著的馬,也就是說,把四肢都舉了起來,擁住薛嵩,興高采烈,就在這一瞬間,忽然把表情在臉上凝住,側耳到地板上去聽。薛嵩也凝神去聽,白天被人砍了一刀,傻子才會沒有警惕性,但除了耳朵裏的血管跳動,什麽也沒有聽見。他知道紅線的耳朵比他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該小賤人口不讀聖賢書,所以口齒清楚。耳不聞聖人言,所以聽得甚遠。目不識丁,所以能看到三裏路外的蚊子屁股。結論當然是:中華士人不能和蠻夷之人比耳聰目明,所以有時要求教於蠻夷之人。薛嵩說:有動靜嗎紅線說:不要緊,還遠。但薛嵩還是不放心,開始變得軟塌塌的。紅線又說:啟稟老爺,天下太平;這都是老爺治理之功,小賤人佩服得緊聽了這樣的讚譽,薛嵩精神抖擻,又變得很硬

紅線很想像那個亮麗的女人一樣生活一次,被反拴著雙手,立在院子裏,肩上籠罩著白色的霧氣。此時馬蜂在身邊飛舞,嗡嗡聲就如尖厲的針,在潔白的皮膚上一次次劃過。因為時間過得很慢,她隻好低下頭去,凝視自己形狀完美無缺的**。因為園裏的花,她身體上曲線凸起之處總帶有一抹紫色;在曲線凹下之處則發射出慘白的光。後來,她就被帶出去殺掉;這是這種生活的不利之處。在被殺的時候,薛嵩握住了那一大把絲一樣的頭發往前引,她自己則往後坐,紅線居中砍去。在苗寨裏,紅線常替別人分牛肉,兩個人各持牛肉的一端,把它拉長,紅線居中坎去。假如牛肉裏沒有骨頭,它就韌韌地分成兩片。這種感覺在刀把上可以體驗到,但在自己的脖子上體驗到,就一定更為有趣。然後就會身首異處,這種感覺也異常奇妙。按照紅線的想象,這女人的血應該是淡紫色的,散發著藤蘿花的香氣。然後,她就像一盞晃來晃去的探照燈,被薛嵩提在手裏。紅線的確是非常地愛薛嵩,否則不會想到這些。她還想象一顆砍掉的人頭那樣,被安座在薛嵩**的胸膛上。這時薛嵩的心,熱哄哄地就在被砍斷的脖端跳動,帶來了巨大的轟鳴聲。此時,她會嫣然一笑,無聲地告訴他說:嗓子癢癢,簡直要笑出來。但是,她喜歡嗓子癢癢。此時寨子裏很安靜──這就是說,紅線的聽覺好像留在了很遠的地方。

而那個老妓女,則在一次次地把小妓女殺死。但是每一次她自己都沒有動手。起初,她想讓那些刺客把這女孩拖出去一刀砍掉。後來她又覺得這樣太殘忍。她決定請那些刺客在地下挖一個坑,把那個小妓女頭朝下的栽進去,然後填上土,但不把她全部埋起來,這樣也太殘忍。要把她的腳留在地麵上。這個女孩的腳很小,也很白,隻是後腳跟上有一點紅,是自己踩的,留在地麵上,像兩株馬蹄蓮。老妓女決定每天早上都要去看看那雙腳,用竹簽子在她腳心搔上一搔。直到有一天,足趾不動了,那就是她死掉了。此時就可以把她完全埋起來,堆出一個墳包。老妓女還決定給她立一個墓碑,並且時常祭奠。這是因為她們曾萍水相逢,在一座寨子裏共事,有這樣一種社會關係。那個老妓女正想告訴她這個消息,忽然又有了更好的主意。如前所述,這位老太太有座不錯的園子,她又喜歡園藝;所以她就決定剖開一棵軟木樹,取出樹心,把那個女孩填進去,在樹皮上挖出一個圓形的洞,套住她的脖子,然後把樹皮合上,用泥土封住切口,根據她對這種樹的了解,不出三天,這棵樹就能完全長好。以後這個人樹嫁接的怪物就可以活下去:起初,在樹皮上有個女孩的臉,後來這張臉就逐漸消失在樹皮裏;但整棵樹會發生一些變化,樹皮逐漸變得光滑,樹幹也逐漸帶上了少女的風姿。將來男人走到這棵樹前,也能夠辨認出哪裏是圓潤的**,哪裏是纖細的腰肢。也許他興之所致,撫摸樹幹,這棵樹的每一片葉子都會為之戰栗,樹枝也為之**。但是她說不出話,也不能和男人**。隻能夠體味男人的愛撫帶來的戰栗。

作為一個老娼妓,她認為像這樣的女人樹不妨再多一些。因為她們沒有任何害處,假如缺少燃料,還可以砍了當柴燒。除了這個小妓女,這寨子裏的女人還不少她指的是大家的苗族妻子,所以絕不會缺少嫁接的材料。總而言之,這個老女人自以為想出了一種處置年輕女人的絕妙方法,所以她取下了小妓女嘴上的襪子,把它放到一邊,告訴她這些,以為對方必定會歡欣鼓舞,迫不急待地要投身於樹幹之中。但那個小妓女發了一會兒愣,然後斷然答道:你快殺了我說完側過頭去,叼起那隻臭襪子,把它銜在嘴裏──片刻之後,又把它吐了出來,補充說道:怎麽殺都可以。然後,她又咬住襪子,把它強行吞掉,直到嘴唇之間隻剩了襪子的一角──這就是說,她不準備把它再吐出來了。她就這樣怒目圓睜地躺在地板上,準備死掉。老娼婦在她腿上擰了一把,說道:小婊子,你就等著罷;然後到走廊上去,等著刺客們歸來,帶來薛嵩的首級。而那個小妓女則閉上了眼睛,忘掉了滿嘴的臭襪子味,在冥冥中和紅線**。她很喜歡這小蠻婆橄欖色的身體──不言而喻,她把自己當成了薛嵩。在她們的頭頂上、在一團黑暗之中,那顆亮麗的人頭在凝視著一切。

按照通俗小說的寫法,現在正是寫到那小妓女的恰當時機。我們可以提到她姓甚名誰,生在什麽地方,如何成長、又是如何來到這個寨子裏來;她為什麽寧願被頭朝下栽在冷冰冰的潮濕的泥土之中,長時間忍受窒息以及得不到任何信息的寂寞──可以想見,在這種情況下,她一定巴不得老娼婦來搔她的腳心,雖然奇癢難熬,但也可因此知道又過了一天──也不願變成一棵樹。在後一種處置之下,她可以享受到新鮮空氣、露水,還可以看到日出日落,好處是不言而喻的。一個人自願放棄顯而易見的好處,其中必有些可寫的東西。但作者沒有這樣寫。他隻是簡單地說道:對那小妓女來說,隻要不看到老妓女,被倒放進油鍋裏炸都行。

第三章

第二節

夜裏,薛嵩的竹樓裏點著燈,光線從牆壁的縫隙裏漏了出去,整座房子變成了一盞燈籠。因為那牆是編成的,所以很像竹簾子。假如簾子外亮,簾子裏暗,它就是一道可靠的、不可透視屏障;假如裏麵亮,外麵暗,就變得完全透明,還有放大的作用。走進他家的院子,就可以看到牆上有大大的身影──乍看起來是一個人,實際上是兩個人,分別是臥姿的紅線和跪姿的薛嵩──換句話說,整個院子像座電影院。在竹樓的中央有一根柱子,柱上斜插了一串燃燒中的蓖麻子。對此還可以進一步描寫道:雪白的籽肉上拖著寬條的火焰,“劈劈”地爆出火星,火星是一小團爆炸中的火焰,環抱著一個滾燙的油珠。它向地下落去,忽然又熄掉,變成了一小片煙炱,朝上升去了。換句話說,在寧靜中又有點火爆的氣氛。薛嵩正和紅線**,與此同時,刺殺他的刺客正從外麵走進來。所以,此處說的火爆絕不隻是兩人之間的事。

後來,紅線對薛嵩說:啟稟老爺,恐怕你要停一停了。但薛嵩正沉溺在某種氣氛之中,不明白她的意思,還傻嗬嗬地說:賤人你剛才還說佩服老爺,怎麽又不佩服了後來紅線又說:喂你快起開薛嵩也不肯起開,反而覺得紅線有點不敬。最後紅線伸出了手,在薛嵩的胸前猛地一推──這是因為有人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這個電影院,然後又順著梯子爬進了這個燈籠;紅線先從寨裏零星的狗叫聲裏聽到了這些人,後從院裏馬蜂窩上的嗡嗡聲裏感到了這些人,然後又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最後,她在薛嵩背後的燈影裏看到了這個人:烏黑的寬臉膛可能抹了黑泥,一張血盆大口,手裏拿了一把刀,正從下麵爬上來。此時她就顧不上什麽老爺不老爺,趕緊把薛嵩推開,就地一滾,摸到了一塊磨刀石扔了出去,把那個人從樓梯上打了下去。對此薛嵩倒沒有什麽可慚愧的:女人的聽力總比男人要好些,叢林裏長大的女孩比都市裏長大的男人聽力好得更多;後者的耳朵從小就泡在噪聲裏,簡直就是半聾。總的來說,這屬動物本能的領域,能力差不是壞事。但是薛嵩還沉溺在剛才的文化氣氛裏,雖然紅線已經停止了拍他的馬屁,也無法立刻進入戰鬥的氣氛。就這樣,紅線在保衛薛嵩,薛嵩卻在瞎比劃,其狀可恥

薛嵩眼睜睜地看著紅線搶了一把長刀,撲到樓口和人交了手,他還沒明白過來,而第二個衝上來的刺客看到薛嵩直愣愣地跪在那裏,也覺得可笑,剛“嗤”了一聲,就被紅線在頭上砍了一刀,鮮血淋漓地滾了下去。對這件事還有補充的必要:薛嵩跪在那裏,向一片虛空**,這景象的確不多見;難怪會使人發呆。薛嵩也很想參戰,但是找不著打仗的感覺,滿心都是作老爺的感覺。這就如他念書,既已念出了“子曰”,不把一章念完就不能閉嘴。但是,老爺可不是作給男人看的,那個被紅線砍傷的刺客滾下樓去,一路滾一路還在傻笑著說:臭比劃些什麽呀

但刺客還在不斷地衝上來,紅線在阻攔他們,雖然地形有利,也覺得寡不敵眾。她就放聲大叫:老爺老爺快來幫把手薛嵩還是找不到感覺。後來她又喊:都是來殺你的再不來我也不管了啊但薛嵩還是掙不出來。直到紅線喊:兔崽子別作老爺夢了你想死嗎他才明白過來,到處找他的槍,但那槍放在院子裏了。於是他大吼了一聲,撞破了竹板牆,從二樓上跳了出去,去拿他的鐵槍,以便參加戰鬥。這是個迎戰的姿態,但看上去和逃跑沒什麽兩樣。

我越來越不喜歡這故事的男主人公──想必你也有同感。因為你是讀者,可以把這本書丟開。但我是作者,就有一些困難。我可以認為這不是我寫的書,於是我就沒有寫過書;一點成就都沒有──這讓我感到難堪。假如我認為自己寫了這本書,這個虛偽、做作的薛嵩和我就有說不清楚的關係。現在我搞不清,到底哪一種處境更讓我難堪

在上述敘述之中,有一個謎:為什麽紅線能馬上從**的狀態進入交戰,而薛嵩就不能。對此,我的解釋是,在紅線看來,**和作戰是同一類的事,感覺是同樣的火爆,適應起來沒有困難。薛嵩則是從曖昧的文化氣氛進入火爆的戰鬥氣氛,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當然,假如沒有紅線在場,薛嵩就會被人當場殺掉。馬上就會出現一個更大的問題:在頃刻之間,薛嵩會從一個正在**的整人變成一顆人頭,這樣他就必須適應從曖昧到悲慘的轉變,恐怕更加困難。但總的來說,人可以適應任何一種氣氛。雖然這需要一點時間。

薛嵩從竹樓裏撞了出去,跳到園子裏,就著塌了牆的房間裏透出的燈光,馬上就找到了他的鐵槍,然後他就被十幾個刺客圍住了。這些刺客擎著火把,手裏拿著飛快的刀子,想要殺他。薛嵩把那根大鐵槍舞得呼呼作響,自己也在團團旋轉,好像一架就要起飛的直升飛機,那幾十個人都近他不得,靠得近的還被他打倒了幾個。這樣他就暫時得到了安全。但也有一件對他不利的事情:這樣耍著一根大鐵棍是很累的。這一點那些刺客也看出來了。他們圍住了他,卻不向他進攻,反而站直了身子說:讓他多耍一會兒;並且給他數起了圈數,互相打賭,賭薛嵩還能轉幾圈。薛嵩還沒有累,但感到有點頭暈,於是放聲大叫道:來人來人這是在喊他手下的士兵。但是喊破了嗓子也不來一個人。後來他又喊紅線:小賤人小賤人但是紅線也自顧不暇。她和三條大漢對峙著,如果說她能打得過,未免是神話;但對方想要活捉她,她隻要保住自己不被抓住就可以。就是這樣,也很困難。所以她就答道:老爺,請你再堅持一下。後來他又指望樹上的馬蜂窩,就大叫道:馬蜂馬蜂但那些昆蟲隻是嗡嗡地扇動翅膀,一隻也不飛起來。這是因為所有的馬蜂,不管是溫帶的馬蜂還是熱帶的馬蜂,都不喜歡在天黑以後起飛螫人,它們都患著夜盲症。這些刺客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雖然在數量上有很大的優勢,還是等到天黑了才進攻,以防被螫到。還有一個指望就是逃走,但薛嵩在團團的旋渦中,早已不辨東西南北,所以無法逃走。假如硬要跑的話,很可能掉進水塘裏,那就更不好了。那些刺客們一致認為,這小子再轉一百圈準會倒,但沒有人下注說他能轉一百圈以上;這也不是賭了。薛嵩覺得自己要不了一百圈就會倒。他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被困住了。

最後薛嵩總算是逃脫了。後來他說,自己經過力戰打出了一條血路。但一麵這樣說,一麵偷偷看紅線。此種情形說明他知道自己在說謊, 事實是紅線幫他逃了出來。但紅線也不來拆穿他。 久而久之,他也相信自己從大群刺客的包圍中憑掌中槍殺出了一條血路──這樣他就把事實給忘了。所有的刺客都去看薛嵩轉圈,沒有人注意紅線,她就溜掉了。溜到竹樓下麵,撿到了一個火把,一把火點著了自家的竹樓,一陣夜風吹來,火頭烤到了樹上的馬蜂窩。馬蜂被激怒了,同時院子裏亮如白晝,它們也能看見了,就像一陣黃色的旋風,朝闖入者撲去,螫得他們落荒而逃。紅線趁勢喝住了薛嵩他還在轉圈子,鑽水溝逃掉了。這一逃的時機掌握得非常好,因為被燒了窩的馬蜂已經不辨敵我,逢人就螫。紅線還幹了件值得讚美的事,她退出戰場時,還帶走了薛嵩的弓箭。這就大大增強了他們的力量。現在,在他們手裏,有一條鐵槍、一口長刀,還有了一張強弓。而且他們藏身的地方誰也找不到。那地方草木茂盛,哪怕派幾千人去搜,也照樣找不到。更何況刺客先生們已經被螫了一通,根本不想去找。

鳳凰寨裏林木茂盛,夜裏,這地方黑洞洞的。也許,隻有大路上可以看到一點星光,所以,這條路就是灰蒙蒙的,有如夜色中的海灘。至於其它地方,好像都籠罩在層層黑霧裏。這些黑霧可以是樹林,也可以是竹林,還可能是沒人的荒草,但在夜裏看不出有什麽區別。那天夜裏,有一瞬間與眾不同,因為薛嵩的竹樓著了火。作為燃料,那座竹樓很幹燥,又是枝枝岔岔地架在空中,所以在十幾分鍾之內都燒光了;然後就隻剩了個木頭架子,在夜空裏閃爍著紅色的炭火。在它熄滅之前,火光把整個寨子全映紅了;然後整個寨子又驟然沉沒在黑暗之中。這火光使老妓女很是振奮,她在自己的門前點亮了一盞紙燈籠,並且把它挑得甚高,以此來迎接那些刺客。而那些刺客來到時,有半數左右臉都腫著,除此之外,他們的表情也不大輕鬆。這就使那老女人問道:殺掉了嗎對方答道:殺個屁,差點把我們都螫死她又問:薛嵩呢對方答道:誰知道。誰知道薛嵩。誰知道誰叫薛嵩。那個老女人說:我是付了錢的,叫你們殺掉薛嵩。對方則說:那我們也挨了螫。這些話很不講理;刺客們雖然打了敗仗,但他們人多勢大,還有講這些話的資格。

那個老女人把嘴癟了起來,呈鯰魚之態,準備嘮叨一陣,但又發現對方是一大夥人,個個手裏拿著刀杖,而且都不是善良之輩,隨時準備和她翻臉;所以就變了態度,低聲下氣地問他們薛嵩到底在哪裏。有人說,好像看見他們鑽了樹棵。於是她說,她願再出一份錢,請他們把薛嵩搜出來殺掉。於是他們就商量起來。商量的結果是拒絕這個建議,因為這個寨子太大,一年也搜不過來。於是他們轉身就走。順便說一句,這些人為了不招人耳目,全都是苗人裝束:披散著頭發,**著身體,挎著長刀。當他們轉過身去時,就著昏暗的燈光,那個老女人發現,有好幾個男人有很美的臀部。對於這些臀部,她心裏有了一絲留戀之情。但是那些男人邁開腿就走。假如不是寨裏住的那些雇傭兵,他們就會走掉了。

現在我們要談到的事情叫作忠誠,每個人對此都有不同的理解。當那些刺客在寨子裏走動,引起了狗叫,這些雇傭兵就起來了,躲在自家屋簷下麵的黑暗裏朝路上窺視。等刺客走過之後,又三三五五地串連起來,拿著武器,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麵,但為了怕刺客看見,引起誤會,這些家夥小心翼翼地走在路邊的水溝裏。如前所述,薛嵩在受刺客圍攻時,曾經大叫“來人”,那些兵倒是聽到了。他們出來是看出了什麽事,手裏都拿了武器,隻是要防個萬一;所以誰也不去救薛嵩。相反,倒盼著他被刺客殺死。紅線放火,馬蜂把刺客螫走,他們都看到了,單都一聲不吭。薛嵩他們不怕,但不想招惹紅線。然後這些刺客到寨中間去找那個老妓女,他們也跟在後麵,始終一聲不吭。等到這些刺客要走時,他們才從路邊的淺溝裏爬出來,把路截住,表現出雇傭兵的忠誠。這種忠誠總是要使人大吃一驚。

如前所述,雇傭兵的忠誠曾使薛嵩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