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爺爺。”

薑寧站在打開的車門前,聲音輕得似乎能使自己的心弦震動。她沒有抬眸,但映到腳尖的暖黃光線,像是有觸感似的,本能瑟縮了下。

“上來吧孩子,今晚風大。”季爺爺慈愛的語氣一如既往,似乎在這個路麵上的時間從來沒有發生過變化。

薑寧抿了抿唇,緩緩抬頭,看向車廂裏的第一眼,便是老爺子慈祥的容顏。

但似乎因為這次的身體不適而蒼老不少,沒有以前那麽精神矍鑠了。

薑寧點了點頭,上車後伸手要拉車門,替季爺爺擋一下風。

“就開著吧。”老爺子靠在椅背上,身上蓋著毯子,卻是抬手輕輕一擺,任由夜風吹灌進來。薑寧看著麵前這位長輩,心裏莫名有些發虛,正襟危坐。唇瓣稍微動了動,她似乎應該詢問,但話到嘴邊又緘默了。

季爺爺透過車窗望向十分空曠的街道,靜謐的視線裏沉澱了許多旁人所看不清的東西。

良久,他忽然悵然地笑了一聲,轉頭看向薑寧,深邃的視線混雜在有些渾濁的眼球裏,忽暗忽明,開口問道:“這裏就我們兩個,跟爺爺說實話,外界的傳言是真的嗎?”

“……”薑寧看到了背向這邊十幾米開外的司機和看護,耳邊的風聲略顯喧囂,她知道老爺子問的什麽意思,是在問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她布的局。

如果是別人,薑寧也許很容易就可以給出答案。可麵對唯一真正疼愛她,從始至終都為她著想的老者,她一句話卡在嘴邊,即便從不後悔也說不出口。

老爺子看她低著頭,輕歎一口氣,不逼她,轉而問出另一個問題,“當年在這裏,你知道我姓季嗎?”

薑寧微微一怔,看向季爺爺的眼神有須臾的錯愕,似乎沒想到會被問及這個話題,但她也不覺得傷心,畢竟當前這種情況她太可疑了。

“我不知道您姓季。”薑寧搖了搖頭,如實相告,直視老爺子的眼睛繼續說道,“我也無法預估那場車禍,其實那天您同樣也救了我。”

老爺子一聽,有些疑惑,“怎麽說?”薑寧扭頭看向前方的路麵,那天的場景似乎還曆曆在目。放空的視線回到馬路牙子上,仿佛還能看到那年站在那邊的彷徨背影。

“那天,是我媽媽的忌日。”薑寧定定望著那邊,語調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我來這個路口是尋死的,隻是看到您那個樣子,和我幼小的弟弟發病時很像。當時我就覺得我還不能死,我還有自己需要去完成的事情。”

說到這裏,薑寧收回視線看向季爺爺,清澈的眸底坦誠而懇切,“爺爺,我跟您說實話,後來知道您姓季的時候,我並不是真的毫無想法,再加上您和阿姨雖然目的不同,但都有意促成我和季明熙。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慢慢計劃了。”

“計劃,我的未來。”末了,薑寧低聲補了一句,凝固的表情似乎已經做好被斥責的準備。

可下一秒,卻聽到一聲沉重的歎惋。

“你一開始的計劃,是救你弟弟嗎?”老爺子不愧是季家的主心骨,一眼看穿。

薑寧頓了頓,沉默點頭。老爺子歎了口氣,直接點明扼要,“但是後來明熙不爭氣出軌了。”

“……對。”薑寧沉了沉眸,幹脆和盤托出,“發現他背叛我,後來又利用希瑞威脅我的時候,我就改變了計劃。薑振國我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現在隻是讓他們狗咬狗罷了。”但話剛說完,薑寧立刻停住,有點尷尬,她不是罵姓季的就是狗。

季爺爺緩出一口氣,看向薑寧的目光微微起了些變化,但不是怪罪,而是深深的心疼,“寧丫頭,你受苦了,這些年……你過得不容易。”

老爺子皺起的眉似乎是在內疚自己陰差陽錯造成了薑寧的現狀,花白的須眉微微顫抖,“是爺爺對不住你,讓你這麽好的一個孩子變成這樣……”

“爺爺,您不需要向我道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相反現在弄成這樣,我……”薑寧想要道歉,她這個歉是單獨給老爺子的,給他這些年對她的愛護,卻被老爺子製止了。

“你也不需要,就這樣吧,季家的事自有他們自己去解決,內部的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季爺爺無事發生地給了個定論,看著薑寧灑脫說道,“孩子,以後為你自己而活。”

薑寧一下滯在原地,耳邊所有聲音悉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酸澀感湧上她的心頭。從來沒人對她這麽說過,幾乎是紅著眼圈,鄭重地對老爺子點了點頭。

之後,季爺爺就離開了,他這一趟是直接去機場的,和薑寧聊完就沒有牽掛了,終於同意去M國安心養病。

“薑小姐,我送您回去。”送她來的司機還在不遠處等候,薑寧重新站在這個路口,隻覺得恍若隔世。她不知道自己該回去的地方是哪裏,這一瞬間動了去找弟弟的念頭。

卻在這時,一通電話忽然打到她的手機上,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薑振國的名字。

“喂?”

“薑振國的家屬是吧,現在過來一趟城南拘留所,薑振國犯病了。”

冷冰冰的通知,像是打在落葉上的秋風,除了讓它更飄零沒有任何別的作用。

薑寧皺了皺眉,想說應該叫方蘭真去,但猶豫了片刻還是去了。

時隔幾日再次見到薑振國,是在玻璃窗後麵,薑振國似乎已經被緊急處理過,緩過來了。一看到薑寧,激動得要撲出來。

“退後!”看守立刻遏製他,等薑振國坐下來了,才示意可以對話。

“你好歹毒的心!是不是就是你搞的鬼!”薑振國怒不可遏,眼看著要再上頭,牙齒咬得個咯吱響。

薑寧淡定抬頭看他,沒有馬上說話,先是緩慢地打量麵前這個人的窘態。

亂糟糟的頭發,胡子拉碴的下巴,深陷的眼窩和烏青的眼底,正是她想看到的。

薑振國似乎短短幾天就不成人樣了,但比起她媽媽所受到的傷害,這些隻是皮毛。

“看來您過得不錯。”薑寧微微揚了下嘴角,故意笑給對方看,果然薑振國瞬間黑了臉。

“你個兔崽子敢這麽陰老子,你利用了季明熙他也不會放過你的!”薑振國憤怒咆哮,但隔著玻璃根本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