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梔圍在一盤薄荷蜜糕前,五芳齋內其他糕點都已賣了大半數,唯獨這款糕點無人問津。
“女娘不妨先試個味?”店內小廝夾了塊綠色小方糕放在她麵前的盤子裏。
她撚起來放至鼻尖輕嗅,一縷淡淡綠葉清香。
咬上一口,糯唧唧的口感配上清爽冰涼的味道,比其他糕點更為奇特。
邊吃,邊聽鋪子內其他人談論。
“你們最近有沒有聽無名公子的詩,簡直堪稱一絕。”
“他的詩雖說不上多好,但勝在頗有靈氣,王兄每回考試都拿倒數的人,自然是比不過他的。”
聽到“無名公子”,謝南梔回眸將那幾人打量一番。
約莫六七位郎君身穿白藍相間的襴衫,一看便知是國子監的學生。
而這幾人之中,不乏謝辭舟的同窗好友。
謝南梔收回視線,又看向麵前別的款樣的糕點,繼續聽幾人閑話。
“如今無名公子名聲大噪,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真想見識一下。”
“你們說,不會是謝辭舟吧?他的詩向來被夫子誇讚。”
“謝辭舟?這時候就別說他了吧,晦氣。”
“就是,他如今在京中算是徹底玩完咯。我早就說過,他瞧著城府深,不像表麵那麽單純,你們非不信,這下醉酒誤事你們就知道了吧。”
“虧我還將他當作摯友,若不是他喝醉說出心中真實想法,我又怎麽會知道他竟然根本沒將我等放在眼裏。”
“算了算了,不說也罷!咱們聊點兒別的。”
再聊也不過是說國子監課業繁多,謝南梔回到薄荷蜜糕麵前,讓小滿裝好幾塊。
“這薄荷蜜糕口味清涼奇特,又不過分甜膩,常人都不太喜歡,沒想到老拙今日遇上同道中人了。”一名身披墨綠色褙子的老者吩咐店裏小廝給他打包。
他麵容慈藹,下頜留有銀絲長須,看向謝南梔時嘴邊褶子皺成一團,難掩和善。
“我頭一回吃,別的糕點多少糊嗓子,唯有它爽口解膩。”謝南梔如實回答。
說來,她喜愛甜食,但督主卻不愛。
往日買了好些糕點,當著督主的麵一人吃個精光,總覺得不穩妥。
而這薄荷蜜糕,不過分甜膩,略帶草本植物的清香,加之吃到嘴中沁涼清潤,想來,或許符合督主口味。
老者從小廝手中接過四包,將其中一包贈予謝南梔:“難得遇到喜歡它的人,老拙送你一袋。”
“老伯客氣。”她凝視老者服飾,無繁複紋路,褙子無一絲褶皺,看著不是尋常人家。
她倒不扭捏,命小滿接過,又贈送自己買的另一袋糕點以示交換。
不平白無故收人東西,不欠人情。
老者喜滋滋接過,嘴中還在念叨:“京中糕點我吃了個盡數,倒還真想嚐嚐無名公子詩中描繪的酥山,以牛乳冰沙打底,淋上乳酪,入口冰涼,奶香四溢。”
“無名公子?”謝南梔故作驚訝,“老伯認識他?”
“老拙自然不認識,不過他的詩甚好,我很喜歡。”老者隨口朗誦幾句,“聽女娘的意思,你也認識他?”
“他......他是我兄長。”似乎怕泄露無名公子的身份,小女娘聲音漸弱,支支吾吾透露。
“謝辭舟?”老者麵容閃過一瞬疑惑。
二人並未交流身份,卻被人識破,謝南梔眉毛一跳。
“老伯認識我?”
“謝辭舟是我學生,我對你略有耳聞,未說明身份老拙深表歉意。”老者笑得憨態可掬,道,“老拙姓晏名知。”
晏知......
這名字聽著耳熟,謝南梔回憶好半歇,終於想起來,眼前這位老伯是國子監司業,掌管儒學訓導之政,平時不授課,負責管理學生。
早年任職太傅,後來臨帝登基,他年紀大了,身子骨不硬朗,生了場重病於是自請辭官。
臨帝賞識他的才學,不忍放他隱世,便讓其擔任司業一職,平日就在國子監轉悠,倒也輕鬆。
“見過晏夫子。”謝南梔規規矩矩福身行禮。
“女娘客氣,話說回無名公子,老拙讀過謝郎君的詩,這筆法......似乎不太一樣。”
“自然不是他。”兩人將話說開,她也不再隱藏,“是另一位,謝瀟。”
“謝瀟?”
晏知將名字與人物對上號,原是謝府那位外室子。
他不在乎出身門第,論詩詞,隻看才學、品行。
這麽想著,便下定決心要與這位謝府郎君見上一麵。
還想問小女娘能否相邀,一名國子監的學生跑到他麵前,倏地跪下。
“晏夫子,您要為我做主啊!”
他身穿一襲洗得發白的襴衫,麵容饑瘦,瞧著定然不是官宦子弟。
“都說謝辭舟是京中才子,其實不然,他所作的每首詩都是抄的我的!”
聲音振聾發聵,不僅鋪內別的國子監學生聽得一清二楚,就連鋪子外偶然路過的人也能聽個大概。
晏知蹙眉。
要知道在國子監抄襲舞弊乃大事,而謝辭舟向來受到夫子們的喜愛。
不管是這名學生汙蔑,亦或是謝辭舟造假,定當引起軒然大波。
“你可有證據?”
“證據在學生住處,我可以立馬回去拿,隻是,謝辭舟如今被關禁閉......”
晏知略微沉吟,嚴慈和藹立時轉為威嚴:“你去拿證據,我去謝府登門拜訪,其中若有誤會,你應當知道後果。”
“學生明白。”
學生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拔腿衝出去。
鋪子裏其餘學生見狀圍上來:“晏夫子,我們同你一起去。”
晏知沒有拒絕,拎著糕點走到門外與謝南梔頷首告別。
“女娘,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小滿付過銀錢詢問。
“走,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
謝府外再次熱鬧非凡。
晏知一幹人等上門時,謝淮並不在府上,由孫氏接待。
她黑著臉,心情不大好,說話也不太客氣。
“晏夫子帶著這麽多人上門有何事?”
“謝夫人見諒。”晏知客氣拱手,“我接到學生舉報,說謝郎君涉嫌抄襲,考慮到他不能出府,遂上門了解詳情。”
“抄襲?”孫氏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她的兒子自幼聰明,打小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怎麽會抄襲別人。
而京中,又有誰值得他抄?
孫氏自然不信:“莫不是誰見我兒被關禁閉,特意在此時搬弄是非吧?”
她轉身吩咐女使:“去請郎君。”
待謝辭舟來到前院時,那位舉報他的學生也匆匆趕來。
孫氏詢問謝辭舟,後者萎靡不振,不予回應。
自從他跪在雨中認錯之後,便一蹶不振,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你倒是說話呀!”孫氏推搡他,仍舊不見效果,隻能自己上場。
“就是你誣陷辭舟?”她盯上學生,圍著他環繞一圈,“你知不知道在國子監汙蔑別人是什麽下場?”
他自然清楚,他和謝辭舟兩人之間必有一人要被開除。
可他沒有退意,將手中的黃紙呈給晏知說:“學生是儋州人,這是學生早幾年在儋州時購買的黃紙。”
晏知接過來仔細檢查。
這紙他知道,隻在儋州生產過一段時間。
因著用料不好,所以賣得便宜,稍有講究的讀書人都不喜歡用這紙寫字,是以不出數月就停產了。
京中不可能有人售賣,而像謝辭舟這樣的富家子弟更不可能專門去買。
這幾年,謝辭舟的詩詞相較於前些年確實長進不少,他隻當少年悟透門道,現在看來,難保不是抄襲的緣故。
“這......就憑一張紙就想汙蔑我兒?!”孫氏遲疑,雖嘴上替他開脫,但心中已然打鼓。
她不願相信自己費盡心思養出的才子是個沒腦子的紈絝。
揪著謝辭舟上前:“你說句話呀!你說這究竟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