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謝府祠堂內站滿了人。

二房的人得知要將一個妓子之子錄入族譜,雖心中有怨,卻不敢齟齬。

這麽些年來,謝府功績全靠謝淮一人,二房大爺每日吃喝閑話,不理家事,如今到了這場麵,自然也沒有說話的份。

謝老夫人撐著鳩杖站在一旁,她雖然不滿窈娘出身,但謝瀟畢竟是謝淮的孩子,是謝府的骨肉,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謝家的血脈流落在外。

“老夫人,您要不坐一會?”女使攙扶她。

“不可,列祖列宗麵前不得造次。”

“您身子骨弱,站不得這麽久,他們在天有靈,會理解您的。”

本就心思不純,這麽推拉幾句謝老夫人順勢坐下。

謝瀟被廝吏抬到祠堂,他跪在蒲墊上,氣若遊絲:“謝瀟給各位長輩請安。”

“瀟兒無需多禮。”謝淮將點燃的香插好,環視堂內一圈,“孫氏和謝辭舟呢?”

眾人麵麵相覷,無人啟唇。

底下有女使膽顫心驚冒出來:“回家主,主母和公子今日怕是不會來了......”

“不來?”謝淮鼻子出氣,尤顯肅穆,“不來也照舊進行,謝府沒了他們兩個還不能運作了不成?”

他轉身,又點燃幾炷香,交至謝瀟,兩人拜了又拜。

“不可!”

堂內跑來一人。

謝辭舟奪過謝瀟手中的香,扔在地上踩滅:“他為何能進我們家族譜?”

“孽障!這是祠堂,哪容得下你胡鬧!”謝淮將人推開,護在謝瀟身前。

“我就是看不慣他!我本是長房獨子,他來了還要同我分一杯羹,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謝辭舟跑到二房跟前,“二叔,二叔母,你們替我說句話啊!”

可二房兩人哪有說話的權利,隻能拂開謝辭舟的手,退後幾步。

似是覺得這確實不慎穩妥,又慢吞吞開口:“大哥,這事......要不往後再議?謝瀟這孩子身上傷也沒好,嫂嫂還在生氣,要不日後一家人心平氣和地商量完再做決斷?”

可他們哪懂得事情的急迫性。

謝淮推開謝辭舟:“沒什麽好說的,今日,瀟兒必須入我謝府族譜!”

“那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謝辭舟厲嗬。

啪——

一記耳光落下。

謝淮用力全身力氣掄起手臂,抽得謝辭舟耳暈目眩。

“你!你要氣死我!”

“你們幾個,將他給我摁到府門外跪著思過!”

廝吏上來拖拽少年郎,卻被一把甩開。

他捂著酡紅麵頰,笑得鬼畜:“在我禁足的時候非得將他錄入族譜。”

“不惜打我也要護著他。”

“還要我跪在府門前思過。”

他恍然大悟,笑得越發大聲,可笑意始終蔓延不到眼底。

父親打他的臉,這是要舍了他啊!

將謝瀟錄入族譜,明擺著是要換繼承人。

他如何能將自己世子身份拱手讓人。

“私生子有什麽好的?竟讓父親不惜毀了我?”

謝淮看他樣子,知道他已悟透,遂苦口婆心勸說:“你闖下大禍,自然要自己解決。”

“爹也沒有辦法,如今惹了聖怒,你也合該為整個謝府著想。難道你希望虎符被收,整個謝府淪為階下囚?誰來都能啐上一口?”

所以,為了謝府,隻能舍棄他,這是唯一的辦法。

淚珠滾滾,謝淮笑不出聲了。

“行,我退步。”

“我惹出來的禍,我自己承擔。”

他走得決絕,孤身跪在謝府朱紅大門外整整三日三夜。

邊跪,嘴中還高喊:“我謝辭舟有錯,不該毆打手足——”

大雨瓢潑,當頭灌下。

將跪著的人澆了個徹底。

謝辭舟一動不動,任圍觀群眾笑話。

他的心已死,再不是當初光風霽月的少年郎。

......

謝淮撐著油紙傘走在宮道。

臨近養心殿,他收傘主動跪在外頭請罪。

裏麵是三兩大臣和顧危。

翰林學士見臨帝心情不錯,驀然開口:“陛下,您消消氣。”

他與謝淮自小交好,又與謝府結為姻親,且世家之間盤根錯雜,不可能完全獨善其身。

至於其他殿內官員,皆是同謝淮一黨,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們不得不勸。

“是啊陛下,您已經撤了謝將軍國公的頭銜,如今再收回虎符怕是會落人口舌。”

“朕是大梁的皇!誰敢議論朕!是不是不想活了!”臨帝將奏折重重拍在案幾。

翰林學士拉開旁邊那人,自己往前站:“自是無人敢議論陛下。可謝將軍他是大梁的將軍,征戰多年立下汗馬功勞,況且謝府也是百年世家,您不看他的麵子,也要看謝府先輩的顏麵。”

“你這麽說,朕是不是還要看在先皇麵子?看太上皇的麵子?”

臨帝喝口茶平緩心情,指著殿外:“叫他滾!朕不想看到他!”

翰林學士立時給候在殿外的小公公使了個眼色,他繼續勸道:“陛下,這禍是謝家嫡長子惹出來的,要罰也是罰他才對。如今他跪在謝府門前三天三夜,已然認識到錯誤。”

“再者,謝將軍屬實委屈不是?他迎接使臣的工作完成得極好,百姓們有目共睹,這會兒收了他的虎符......”

“行了,你別說了。”

說來說去不就是要他收回成命,臨帝望著這一屋子的人心生厭煩。

他將注意打到一旁的顧危身上:“顧卿,你道如何?”

“臣覺得——”眾人將視線凝聚在顧危身上,生怕他多加阻撓,“他們說得沒錯,虎符還是交由謝將軍保管。”

真的虎符在他手上,他也掌握了謝淮和晉王來往的秘密。

可他暫時不想動謝府,留著他們這些牲畜慢慢欲擒故縱才有意思。

況且,他的計劃中,留下謝淮更好行事。

臨帝聽聞默不作聲,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

出了養心殿,顧危撐傘立在謝淮身前。

火紅的衣裳奪目,在陰沉雨幕中仿若不可一世的邪神。

他勾起唇角,語氣輕薄:“謝將軍,陛下準你留下虎符,並命你迅速滾出宮去。”

全身盡濕,裏衣黏在肌膚如幾斤重的鉛錘。

謝淮笑得坦**,笑得狂妄。

他跪在地上磕頭,高呼:“多謝陛下!陛下聖明!”

而後撐著膝蓋站起身,眸中帶刺,仿佛要將麵前之人刺個千瘡百孔。

“你再權傾朝野又如何?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想扳倒我,你還嫩了點。”

謝淮聲音明亮,一字一頓:“顧督主,你不可能撼動我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