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楓陵王妃對赤英堯交底。除了身為鳳朝王妃的舊事前情,還包括夜梟在鳳朝王死後多番找上門來,欲讓她執掌夜梟為鳳朝王報仇,順道再向兒子強調又強調——楚逢君與尉遲采二人他絕對動不得。
聽到這裏赤英堯心裏老糾結了:尉遲家長千金那位本尊便是死於他手的,如今母妃卻跟他說尉遲采動不得,這這這、這如何同母妃解釋才好?
“你不用這般緊張,英堯。夜梟做了些什麽,我雖不曉其中明細,卻也並非如你所想的一無所知。”楓陵王妃慢吞吞摩挲著兒子腕間那隻烏金鐲子,鐲子麵上雕琢的那隻金翅鳥昂首怒目,威風凜凜。她歎道:“夜梟本不做那些殺人越貨的勾當,鳳卓當年創立這支秘密組織,不過是當做暗衛,而後來……”
後來,夜梟便開始吃人了。
“我亦是探查了許多年,這才漸漸明白過來。英堯啊,或許你所執掌的夜梟,並非全部人馬,抑或是……夜梟中早已分立兩派,各向其主。”
赤英堯的臉色沉了下去:“母妃何出此言?”
楓陵王妃揚起美眸:“你須得同母妃說實話。英堯,尉遲家長千金在釜州被害,究竟是何人手筆?”
聽得這話,赤英堯總算覺得好受了些。母妃並未將此事全然怪罪於他。
“夜梟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赤英堯想了想,“孩兒著實不便透露雇主的身份。”
楓陵王妃卻是一記冷哼:“嗬,若這位雇主便是真正的梟首呢?”
赤英堯大驚。
與太祖妃的合作從好幾年前便開始了,她出手闊氣,一分銀錢也不少給,赤英堯甚至覺著同她做交易是件非常爽快的事……
見兒子遲疑,楓陵王妃索性再補上一句:“再來,若這位梟首正打算著對你的母妃下殺手呢?”
“對母妃下手?!”
“你不曾派出夜梟,在半道上衝著母妃威脅來罷?”楓陵王妃挑眉。
開什麽玩笑!赤英堯皺緊了眉頭,綠眸下怒焰灼灼:“……母妃這是在取笑孩兒嗎?”
“既然不是你,那麽還會有何人頂著夜梟的名頭行事呢?”
“孩兒……孩兒這就著人去查察!”
赤英堯拍桌蹭地站起來,卻聽母妃懶懶漫道:“不必費力氣了,就是咱們當今的太祖妃娘娘,舒宛——要知道,她要殺你的母妃,已不是一日兩日間的想法。”
早在鳳朝王兵敗身死、而自己卻逃過一劫之時,舒宛便打定了主意要她陪葬罷。
聞言,赤英堯隻得默默坐下來。
回想起當時接到太祖妃的密信,說是要請夜梟幫忙在霜州應承一幫要緊的客人,再順道去豐川瞧瞧尉遲家那位丫頭是真還是假……那日信中如是說——若有襄州的客人前來,便要他以“赤鳳卓”這名字接待,再謊稱自己乃是叛賊九王赤允湛的叔叔。
“想必舒宛一早便知曉你是我兒子,便要連你一道坑了去。”楓陵王妃捶桌,“英堯,你若是還在替太祖妃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斷掉,統統斷掉!”
見不得人的事嗎……的確是不少。比如橙國那邊,再比如紫國那邊。咳,真要同母妃說起來,隻怕給她抽死都還不夠。赤英堯冷汗著合計了一番,覺得猛一下子抽手不管著實有些不講江湖情誼職業道德,還是一步一步來罷……
“英堯?”見兒子麵有菜色,楓陵王妃陡然拔高了嗓音:“可有聽清母妃所言?”
“有,孩兒知錯,孩兒一定不再與太祖妃往來。”赤英堯趕緊乖乖應下。
然而事態的發展總是出人意表。
子時末,一名夜梟稟明身份進入赤英堯宿下的屋內,稱“那位”有密令送抵。
不與太祖妃往來,固然需要些時日來慢慢調節自家手頭的活,可如今的情勢卻已容不得人細想。待看完密令,赤英堯再也睡不踏實了,一個翻身坐起來,著人趕緊去喚醒幾位主子,說是大事不好。
一刻鍾後,楚逢君、尉遲采、楓陵王妃與梁佑微全體聚在二堂。
“大事不好,呃……或許叫做快不好了。”赤英堯給母妃訓了一晚上,如今已沒了脾氣,隻乖乖交出密令書信,遞給首座上的楚逢君,自個兒在一旁解說:
“此乃太祖妃的密令,至於為何會送入本世子手中,本世子日後自當向各位詳陳其因。如今這密令的內容才是要緊——太祖妃要反。”
待赤英堯交代完畢,楚逢君業已讀完了密信,隨即黑著臉將信紙遞給王妃。
尉遲采默然坐在他身邊,驀地想起從前天驕跑來霜州的理由——說是聽聞太祖妃不讓尉遲家的昭儀活著回帝都,嚇壞了天驕,於是小陛下自作主張跑去保護昭儀了。
“送消息來的人說這是今夜發出的密令,恐怕舒家那邊已有動靜了。”赤英堯補充。
“……世子,這可不是玩笑。”楚逢君半掩鳳眸,低道。
赤英堯反倒輕鬆起來:“嗬,楚相既知我身份,必該清楚這消息是真是假。”
作為夜梟中人的信譽保障麽。
“果真是防不勝防。”楓陵王妃將信紙丟給梁佑微,“……說起來她也忍了許多年,到這個節骨眼上才決意謀反,或許是晚了。”
楚逢君卻是搖頭:“如今壽王的人還盯著舒家,但這消息一時半會怕還到不了壽王手上,再加上若舒家人扣留了戶部諸位官員,謀逆的消息便更是難以傳遞。”他思索片刻,轉向尉遲采:“采兒,你同王妃與梁先生留守相府,我這就同世子往壽王府走一趟,興許還來得及。”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向赤英堯投去一記眼神:
“世子,本閣可以相信你嗎?”
尉遲采的眸光倏然掃向赤英堯。
對於這個男人,她總是本能地警覺著。或許是他的綠色眼眸讓她覺著怪異,又或許……於是她抬手捉住了楚逢君的袖擺:“我要同你一起去。”
楚逢君稍稍一愣,轉頭瞧見她堅定扣在自家袖擺上的纖細手指。
“我信不過他。”她瞄著赤英堯,直言不諱。
楓陵王妃的嘴角抽了抽,麵色顯然有些尷尬。楚逢君歎了口氣,輕輕握住她緊扣自己的那隻手,“乖,如今不是能容你不信的時候了。況且他的母妃還在相府中,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亂來。”
楓陵王妃的嘴角抽得更厲害了:就算要拿本王妃做人質,你也不必如此明目張膽吧?
尉遲采總算鬆開了手指,杏眸卻仍舊死死瞪著赤英堯。
楚逢君俯身在她頰畔烙下一吻,回身衝赤英堯頷首:
“好了世子,咱們這就出發罷。”
*****
深夜的重華宮寂靜如死,偌大宮室,連一絲人氣也察覺不見。
自從離開馥宮貼身隨侍太祖妃後,煙渚總是心神難定。
她早已聽說昭儀的死訊。那個年輕的姑娘被毒殺在霜州,險些讓同行平亂的中書令楚大人一並遭殃。若那時悄悄自宮中消失的陛下沒有出現在霜州,隻怕楚大人蓄謀毒殺昭儀的罪名必是甩不掉了。
這些,太祖妃都有告訴她——將她與他們視作謀害昭儀的同黨,日後無論誰捅出了漏子,連帶著這一宮女侍與宮人都逃不脫幹係。
太祖妃的手腕她再清楚不過了。二十年前起太祖妃便執掌掖庭,連景帝的中宮高皇後也屈居其下,多年來掖庭不曾讓赤帝操心,太祖妃可謂是功不可沒。然,如今這個女人想要掌控在手中的,不再僅是一個小小的掖庭了。
煙渚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從榻上坐起身來,不敢驚動旁邊睡熟的女侍。
昭儀的死令她時時感到恐懼。自從聽聞昭儀的死訊,她便連著做了好幾十日的噩夢,夜夜都夢見昭儀滿臉是血地向她索命。
——煙渚,我不曾虧待於你,我也不曾做錯什麽,為何你們都要殺我?
思及此,煙渚又是一記哆嗦。
暮舟隨昭儀去了霜州後便不曾回來,甚至連個信兒也不見。
再後來,昭儀也死了。
說是邪門已不足夠安撫她。煙渚再一次深呼吸,胸中卻更是突突急跳,好似渾身沾滿血汙的昭儀就在她身邊坐著,在她耳邊慘慘哭泣……
床板吱呀作響,煙渚心頭猛地一驚,瞧見是對麵一名女侍翻了個身,這才略微放寬心。
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這真真是應了老人們的那句話罷。
她抹了把臉,再一番深深吐納,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點點頭,而後輕手輕腳地披衣下床了。
這座禁苑的路線她是再熟悉不過的,當然,也包括禁軍的巡邏路線。
溜出重華宮不是難事,後園僻靜處早已有人動過手腳,在草堆的遮掩下於宮牆根部鑿了一方狗洞,宮中有女侍與侍衛相好什麽的,就趁夜從這洞中溜出去成其好事,再在天亮前溜回來,一來二去竟也不曾有人被逮著過,可見其安全性尚佳。
於是煙渚便一路提防著摸入後園,鑽過狗洞,出來後便是連接著碧璽殿側殿的小巷。
她拍去衣上的塵土左右瞧瞧,這條巷子很靜,若禁軍巡邏來此,必會有腳步聲,她暫且鬆了口氣,借著不甚明亮的月光,雙眼大致能辨清方向。
碧璽殿側殿啊……得往南走一段,再折向東,方才是永熙宮。路程倒是不遠,隻是就怕撞上禁軍。煙渚思索半刻,確信大門是走不得的,遂決定從北走碧璽殿後另一條巷子直入永熙宮北,然後再想法子進入永熙宮。
她緊貼著宮牆小心挪動步子,不時回頭朝來路望去一眼……
忽然間隻覺肩頭一沉。
她心頭大震,硬生生咽回幾欲衝出喉嚨的驚叫,緩緩轉過頭去。然還未瞧清身後之人的麵孔,她驟感腰腹中貫入一片冰涼,隨即是排山倒海的痛楚洶湧襲來。
煙渚怔怔垂目,看著貫穿自己身體的銀寒寬刃,刀身上一隻夜梟振翅欲起,精光奪人,而耳中傳來的笑聲卻越發模糊了:
“主子有令,擅出重華宮門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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