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琦顏滿腹愁腸的時候,天氣似乎也格外順應她低落的情緒,應景地悲戚起來,明明已經是陽春三月,卻突降奇雪,鋪天蓋地的雪花直下九天,一天之內,回複到了嚴冬時節的冰天雪地。

麵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雪,朝臣們束手無策,太子慕容瑾更是急得茶飯不思。突降大雪,軍中供給不足,衣物怕也是不夠,如此嚴寒,這對於出征在外的燮國軍隊實在是大大的不利,隻怕之前取得的勝利也要成泡影了。

慕容瑾連夜召集大臣商議對策,眾臣紛紛進言,要火速補給軍隊糧食衣物,另外太子殿下身為人子應當恪守孝道,如今大軍因雪受困,隻怕凶多吉少,太子應親自率兵救援。慕容瑾不敢怠慢,當即下令戶部侍郎立即著手準備。對於眾臣提出的自己帶兵救援之事,一時還拿不定主意,若是自己帶兵前去,這攝政的大任要交給誰呢?

這邊糧食衣物還沒清點完,前線的敗報也傳入了朝堂,燮軍被大雪困在烏邙山,結果遭遇韃靼人的伏擊,傷亡慘重,皇帝被困,情勢萬急!那送信的士兵剛呈上皇帝手諭便暈倒在地,想是疲勞過度了。

慕容瑾幾乎是一手將那道手諭奪過來,因為心急,試了兩次才展開來,看完後臉色煞白。皇帝叫他領十萬大軍來援,但是最後還有一點讓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皇帝竟然要他隨軍將妍貴人和蘭妃也帶去。

試問,出兵打仗,為什麽要帶這兩個女人?

一想到父皇竟然如此掛心妍貴人,他心裏不禁泛出一股酸意;可一想到還要帶蘭妃一起去,連嘴角也無力地耷拉下來,蘭妃此去,隻怕……

皇帝想得很周到,叫太子出兵救援,命七皇子慕容弋在朝攝政。

幾日後。

大軍出發時大雪正盛,斷斷續續下了將近一個月了,氣候極其惡劣,道路艱險,格外難行。

因皇帝指名要帶上妍貴人,琦顏自是不敢抗命,隻得帶著小翠和幾個隨行的宮女廚子踏上了艱難的北征之路。

暗地裏不知道多少後妃眼紅她得此殊榮,雖說氣候嚴寒,路途艱難,可這些後妃寧願受這份罪也想到前線去伴駕。能跟皇帝共度苦難,日後的榮寵必定無可限量!可她們哪裏知道琦顏心中的苦,倒不是怕行路難,實在是她對什麽皇恩聖寵根本就不上心。

倒是沒人妒忌蘭妃,誰都知道她此行凶吉難料。平日裏皇帝從不召見,獨獨在北征受挫時宣她,皇帝的意思,不是再明白不過了麽?

蘭妃出行就隻帶了一個貼身侍婢,幾身換洗衣裳,還沒裝滿一輛馬車。一路上她一直很安靜,她的那輛馬車遠遠跟在琦顏馬車後麵,似乎極力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路上雖餐風飲露,萬分艱難,她卻一直默默地忍耐著。

厚厚的積雪和放眼四望看不到邊際的銀色讓眾將士心頭都頗為沉重,冰雪降低了軍隊的行軍速度,即便是急行軍,也不過日行三十裏,等援軍到達烏邙山時,隻怕已經於事無補了。

好在在援軍出發後的第三日終於雲開見日,氣溫回升,積雪開始融化。融雪時寒意更甚,因全速進軍,將士們倒也不覺寒冷了,隻是晚間休息時那蝕骨的寒意怎麽也驅散不了。

天氣雖嚴寒,但阻斷不了慕容瑾救父心切之情,他親率三萬輕騎日夜兼程火速趕往皇帝被困之地,裏應外合終於解了烏邙山之圍。

前方的喜訊傳來後,軍心頓振,帶兵的指揮官下令火速進軍與前軍會合。琦顏小翠也隻能跟著他們馬不停蹄地奔波,融雪後道路泥濘,馬車上顛簸不止,晚間休息時總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夜裏失眠嚴重,嘴裏也起了泡,真是苦不堪言。小翠和其他幾個宮女因為沒有暖爐,手上都長了凍瘡。軍中對她們幾個還算很是照顧,衣食不敢短少,膳食雖不如宮中精致,卻也遠勝於將士們的夥食。饒是如此,幾個人也夠嗆,更不用說軍中將士的處境有多慘了,聽聞軍中頗多士兵染了風寒,一病不起,軍醫根本忙不過來。所幸琦顏隨行帶了不少藥物,便也拋開尊卑虛禮,親自為生病的軍士醫病看藥,儼然成了軍醫。人人皆知她是皇帝寵妃,卻都沒料到她還有行醫救人的本領,一時間關於這位美貌無匹的絕世奇女子的傳言蜚聲全軍,她的美貌和醫術簡直被誇得舉世無雙。

其實琦顏醫術都是自學的,稱不上醫術精湛,疑難雜症她是醫不了的,不過些許皮外傷以及感冒之類的,還不在話下。

一個月後兩軍終於在胡塞爾城會合。

下了馬車後住進了預先安排好的房間,琦顏一躺上床便睡著了,連日趕路的辛苦終於還是壓垮了她。

醒來時已經接近傍晚時分,起身後小翠麻利地幫她渾身上下收拾了個利索,趕緊催著她去見聖上,說是剛剛馬總管才來過,吩咐娘娘前去。

待琦顏急匆匆趕到時,幸好還未開席,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進去後才發現座無虛席,在座的全是盔甲未卸的武將,慕容瑾坐在皇帝左手邊第一席,他身後站著那個麵帶銀色麵具的男人,看來慕容瑾對此人頗為看重,連行軍打仗都帶著他。慕容瑾旁邊坐的是個年約三十出頭的將領,儀表堂堂,頗有神威,乃是歐陽沐謙,琦顏上次去給華貴嬪上墳時跟他有過一麵之緣。右邊第一席坐的是此次北征的統帥杜澤群,看到杜澤群旁邊坐的那人時琦顏真是大吃一驚,竟然是瀛洲府尹許世安,真沒想到會碰上他!許世安對上她的目光時,也是臉現驚詫。

讓琦顏頗感意外的是竟然在門口的末席上看到了蘭妃,她就在那風口邊上一動不動跪坐著,半邊臉陷在陰影裏,看不出那張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隻隱隱覺得蘭妃肩膀有些抖索,看得琦顏心中頗不是滋味。

席間推杯換盞,眾人也都有些喝高了,皇帝突然起身,一把將琦顏從身旁拉起來,半眯著那雙醉意熏然的雙目,舉杯醉醺醺地道:“若不是眾位愛卿拚死相護,朕今日隻怕早已陷落虎穴。此仇不報非君子,不日定當血洗上京,一雪前恥!來,咱們君臣共飲這一杯!”

底下的將軍們聽了皇帝的話有些人竟然眼中泛出了淚光,也都紛紛起立,其中一位老將更是老淚縱橫,離席跪地道:“陛下,是臣等無能,讓陛下遭此劫難,老臣羞愧……想當年臣等跟隨陛下南征北戰,戎馬三十餘載,何時受過此等奇恥大辱!日後的戰事,老臣定當肝腦塗地以報皇恩!”一席話引得在座的將軍們個個唏噓不已。

“愛卿你言重了,勝敗乃是兵家常事,無需介懷。烏邙山一役我軍雖傷亡不少,可敵軍也受了重創。現在先休整三軍,再發兵直搗上京,不日便可雪恥!”皇帝豪氣幹雲地道,頗有幾分當年的雄姿英發。

眾將也頗受鼓舞,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喝得正起勁,皇帝推了推琦顏:“愛妃,你到下麵去敬酒。”

琦顏微愣,旋即俯身欠了欠身,款步走下台階。小翠端了個盛放酒壺的托盤隨侍在側,心中頗為主子不忿,給皇帝斟酒也就罷了,卻還要為這群莽夫敬酒,真是委屈。

第一個敬酒的對象,該是坐在左手邊第一席的慕容瑾。琦顏有些心慌意亂,自從上次偶遇,兩人已經很久沒再見過,行軍之初他也一直沒在她麵前出現過,有什麽事都是叫士兵傳達,他總是有意地避開她。

碎步走到他桌前時,慕容瑾舉起那杯剛剛斟滿的酒一飲而盡,輕輕放在桌上,琦顏暗暗平順了一下氣息,伸手握住小巧酒壺的把手,微微傾出一個弧度,一條細亮的酒柱慢慢傾瀉而出,替他重又滿上一杯,至始至終他沒抬眼看過她,複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總算好,沒出什麽岔子。剛剛琦顏還真擔心自己會失態,更擔心慕容瑾會像除夕那日宴會上一樣盯著自己看。暗暗籲了口氣,這才轉身繼續敬酒。敬完最後一位將軍後,琦顏想了想還是走過去為蘭妃也斟了一杯酒,蘭妃坐在那當風的門口,早已是冷得嘴唇發白,感激地飛快望了她一眼,琦顏的這一舉動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剛敬完酒回到坐席上,便聽底下一位將軍醉眼惺忪放肆問道:“皇上,您將妍貴人帶到軍中,無可厚非。可為何還把這韃靼女人也帶來了?韃靼人可沒一個好鳥!皇上,末將鬥膽提議,殺了這個女人為死去的將士們祭奠亡靈!”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將軍也紛紛附和,一時間群情激奮,直嚷嚷要殺了蘭妃報仇。

琦顏大驚,擔憂地看向蘭妃,卻見蘭妃很淡然地跪坐著,仍是沒動。身子雖孱弱,卻穩如泰山,未動分毫。麵對如此場麵還能淡然,真是令人佩服!

隻是席上亂成了一鍋粥,皇帝卻沒發話,麵色微微有些醉酒後的朱紅,雙目暗沉,似乎還夾帶著一絲嘲諷,若有所思地看著堂下眾人,卻並未製止,任由他們胡鬧。琦顏暗暗揣測,難道皇帝早有此意麽?念及此,背脊不禁涼颼颼的,手腳也發冷了。

琦顏正自驚惶不定,就見杜澤群出席跪拜,聲如洪鍾:“皇上,馬將軍是酒後失言,望皇上念在他救駕有功的份上從輕發落。”

此時幾個還有幾分清醒的大將也紛紛跪倒求情,皇帝沉著臉道:“蘭妃她是朕的女人,是燮國人!你們記清楚了!這事就交給杜愛卿處置,朕累了,眾卿自便。”說罷拂袖離去。

皇帝一走,底下眾將倒是喝得更開懷。那嚷著要殺蘭妃的馬將軍被拉下去杖責了二十軍棍,此事便算是了了,據說那馬將軍第二日便又健走如飛,看來下手的人還挺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