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上皇帝並沒有召琦顏前去侍寢,她隻當是皇帝體恤她這些日子太過勞頓,但是沒想到接下來的日子也一樣,皇帝似乎忘記了她的存在。雖然心中有些不安,但更多的還是幾分竊喜,不知為何,她如今對皇帝有些抵觸心理,雖然這種心理一直都存在,但是,現在似乎比以往更強烈些。

天氣回暖,春意盎然,連路旁的野花也開得繁盛起來。

休整了幾日後,先頭部隊已經開拔北進。太子慕容瑾請命親自率軍二十萬進攻三百裏外的什伽城,這座城池原本已被燮軍攻克,卻因烏邙山之役燮軍敗退韃靼又收複了城池。什伽城是一座非常牢固的城池,位於韃靼中部,四通八達,地理位置極為重要,進可攻,退可守。攻克了這座城池,再向北就是一馬平川,深入韃靼腹地了。而且什伽城距離韃靼陪都中都不足五百裏,燮軍攻克此城後便可以以什伽為據點,蕩平中都,必能震懾韃靼,使其軍心動搖。

韃靼人自然也是明白什伽城的重要性,趁著燮軍敗退的這段時間加固城牆,調集了十萬精兵守城,守將更是派出了韃靼第一勇將烏隆奇,據傳此人精於用兵,驍勇善戰,手下還有一件秘密武器,便是那支號稱“野狼”的敢死隊,關於這支秘密軍隊一直廣有傳言,卻沒人見識過。據留在城內的探子報,烏隆奇這次把家底都帶上了,或許“野狼”這支隊伍很快就要現身於燮軍麵前了。

慕容瑾也預料到這將是一場血戰,大軍在距什伽城三十裏外紮下營寨,休息一日後次日一早著人在城下叫陣。

第一日交鋒幾輪單打獨鬥下來雙方各自折了三員大將,難分高低。眼見己方第三員大將被斬落馬下時,烏隆奇有些按捺不住了,高舉一對開山斧拍馬上前,那馬快得似一陣旋風,燮將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那雙斧一並拍得腦漿迸裂。慕容瑾在旁看得清楚,一連損了三員上將,心內大慟,下令攻城。一時間喊殺聲震天,塵土飛揚,韃靼軍往城內撤退,慕容瑾催馬追上烏隆奇,烏隆奇急於撤退,虛晃急招便想甩開慕容瑾,慕容瑾哪容得他逃,緊追不舍,後麵大軍眼看主帥奮勇殺敵,個個也不甘落後,拚命向前衝,兩下裏混戰在一起。一場惡戰一直持續到黃昏,直到雙方都精疲力竭才退兵。

此後不管燮軍如何叫罵,城內都是免戰牌高掛,拒不出戰。慕容瑾等得心焦,拖的時間越長對燮軍越不利,時間拖得越長,軍心越渙散,一旦軍心渙散,這仗也不用打了。為了扭轉局麵,便想了個計策,命人混入城中充當內應,結果到了相約偷襲那晚,等慕容瑾率軍衝入空空蕩蕩的城內時方知上當,派去的細作降了韃靼。察覺出異樣後慕容瑾當即下令撤退,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前軍已經落入了韃靼人的伏擊圈。混戰中慕容瑾身上胸口中了一箭,當即血染鎧甲,若不是護心鏡所阻,隻怕便是命喪當場了。一番血戰,黎明時分終於在眾將士的掩護下突出重圍。

這是慕容瑾軍旅生涯中第一次敗仗,而且是一敗塗地。夜襲帶去的五萬人馬隻剩了不到一萬殘兵敗將,他被抬回營帳時已經昏迷不醒,之後被送回了胡塞爾城。

慕容瑾被送回來養傷後皇帝便任命許世安頂替他繼續攻城,其時杜澤群也已領兵二十餘萬進攻中都,隻要這兩座城池被燮軍占領,要蕩平韃靼便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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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顏聽得慕容瑾負傷的消息後日夜坐立難安,有心去看望他,可又不敢,為了避嫌,一直都沒去。

這日皇帝忽然召見她,琦顏心神不寧地去了,皇帝的命令卻叫她大為意外,竟然是要她去給慕容瑾看病!

皇帝的原話是“朕聽那些將軍說愛妃有妙手回春的本領,眼下條件有限,還望愛妃對太子多多照顧些。太子的安危事關重大,別人朕都信不過,朕隻相信愛妃你一人。”

從前不管皇帝說什麽,她都不會有什麽觸動,而這次卻是受寵若驚,心中甚至對皇帝頗為感激,但是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連連推脫,直到皇帝臉上現出不悅,方才應承下來。終於可以明目張膽去探視照顧他了,有了皇帝的旨意,她要見慕容瑾誰還敢說閑話?

當她真的見到慕容瑾時,一顆心簡直痛得一抽一抽的。他就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原本溫和英俊的麵容顯出死一樣的寂靜,她甚至看到了他臉上死亡的陰影。傷重至此,皇帝一定是知道醫治已經起不了多少效果了,才叫她放手一搏。跟她一起來的杜瑞乾隻是默默看著靜靜躺著的太子,臉上閃過一絲憂慮,琦顏痛心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杜太醫,他的傷勢到底怎麽樣?”琦顏說著話時強抑著哭腔,聲線卻是止不住地輕顫。

“別處的皮外傷倒不打緊,隻是胸口上那一箭太過凶險,糟糕的是那箭頭上還有毒。”杜瑞乾搖頭歎道。

“什麽?有毒?”琦顏喃喃道,大受打擊,一張臉霎時慘白,“還有救麽?”

“箭頭已經拔出來了,能不能熬過去就看太子殿下的意誌力了……”杜瑞乾聲音低低的。

“知道了。”琦顏語中透出濃濃的無力。

“娘娘若是沒有別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嗯。”

杜瑞乾走後琦顏終於壓不住心中的痛,眼淚吧嗒吧嗒掉落下來,在床沿上坐下來默默垂淚,小翠識趣地退到了門外守著。

過了一會琦顏才掀開被子查看他的傷勢,隻見手臂和腿上也都受了傷,但是最致命的那一處,的確如杜瑞乾所言,正是胸口上那道箭傷。纏著厚厚的繃帶,琦顏費了好大的力才解開繃帶,又將敷在傷口上的藥全部撤下,洗淨傷口仔細查看,細看之下不覺吃驚,從傷口的症狀看,正跟先太子慕容勳出征時所中箭毒引發的症狀一模一樣!真沒想到韃靼人如此奸險無恥,竟然在箭頭上喂毒!

先前慕容勳中毒後拖延了一個多月,杜瑞乾照樣醫好了他,這次自然也有辦法醫好,卻說什麽能不能熬過去要看慕容瑾的求生意誌,這不是故意推托麽?剛剛隻顧著自己傷懷,竟然沒留意他的神色表情,看來回頭得好好問問他。

想到這一層,琦顏心裏稍稍得了些安慰。又重新為他上好藥,纏好繃帶,慕容瑾隻是靜靜躺著,任她弄出多大動靜也無半絲回應,眉毛都不動一下。全部拾掇完畢後琦顏額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子,拭擦汗時看著那張了無生氣的灰白麵容,心中無限悲涼哀怨。

琦顏拭汗的手無力放下,細細撫摸著慕容瑾輪廓分明的臉頰,還有英挺鼻,俊而濃的眉,不禁淚落連珠子,根本止不住,喃喃低語,“瑾哥哥,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你了……”她隻反反複複說著這句,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回憶著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如今想起來才發現兩人在一起的時間竟是如此短暫,見麵也不多,可即便如此,她也早已將自己的全部真心交付給了他,隻是她從來沒有親口跟他說過。

這份愛太沉重,夾雜了那麽多的前塵過往權謀算計,遠遠超出了愛情本身的單純快樂,沉重得讓他們彼此都無法開口向對方述說這磨人的思戀。

流了太多的眼淚,以致午間離去時她都不敢抬頭,就怕被人瞧見她發紅的眼眶。

剛剛用完膳,她就讓小翠將杜瑞乾找了來。

“太子殿下所中的毒,你到底能不能解?跟我說實話。”杜瑞乾剛剛踏入大廳琦顏就迎上去急切說道。

杜瑞乾微一沉吟,黯然道:“不能。”

“你胡說!”琦顏臉上一下子激憤起來,一把死死扯住他袖子,“不可能,你能醫好西陵王,就有辦法醫好太子!”

“恕臣無能,西陵王所中的毒並未完全清除,,臣沒能醫好他,殿下餘生恐怕都要受此毒的折磨……”

“你……你一定是胡說的!”琦顏斬釘截鐵打斷了杜瑞乾的話頭。

“娘娘不信,那臣也沒有辦法。臣之前仔細研究過,卻弄不清這毒藥到底用的是哪些藥材,因而無法對症下藥,尋常的解毒法子根本就不管用,隻治標不治本啊。”杜瑞乾黯然搖頭道,“恐怕隻有韃靼人的獨門解藥方能解。”

這席話聽得琦顏心情灌了鉛似的沉重,原來連杜瑞乾也解不了這毒!那這世上還有誰能醫慕容瑾?她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個人影,便是雲公子澈遠,可是澈遠行蹤不定,自燕京一別,兩人就再沒見過。這一時之間叫她如何能尋到他!

琦顏臉色煞白,麵無人色,簡直好像自己害了大病一樣,連日的焦慮擔憂,讓她憔悴不堪。杜瑞乾默默看著她,作揖退下,她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退到門口時,杜瑞乾終究還是沒忍住,回頭直直盯住琦顏,意味深長道:“請娘娘保重身體,若是皇上看到娘娘為太子殿下如此憂心,難免會有其他猜想。”

聽到這句話,琦顏打了個哆嗦,如夢初醒,難道自己竟然已經失態到了如此地步?讓人一眼就能看穿?這可大大的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