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風波再起
在如此這般的“絕代佳人”麵前,平素閱盡*的王公貝勒們無一例外地目瞪口呆,一時半刻間竟然說不出話來,直到一貫大大咧咧的阿巴泰最先醒悟過來,“呸!”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悻悻罵道:“這他娘的叫哪門子‘才貌雙全’?還什麽‘絕色美女’呢,我家裏的幹雜役的老媽子隨便拎出一個來都比她們強了不知多少,這豫親王究竟搞什麽鬼?睿親王,你也該好好管教管教你這個弟弟了,再這麽胡來,動不動就耍弄我們可不行。”
話音剛落,年紀最輕的阿達禮終於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帶著其餘幾位叔伯們也跟著哈哈大笑,前仰後合,笑得快要直不起腰來。
多爾袞可半點也笑不出來,因為這次闖禍的是他弟弟,所以他就成了脫不了幹係的當局者,怎麽可能這麽輕鬆?起初看到這些時,他頓時臉色鐵青,尷尬非常;等到大家笑過,他方才稍微緩和了些情緒,道:“既然豫親王認為這些個女人都是天姿絕色,那麽就全部送回去叫他自己享用好了,咱們可是消受不起!”
大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盡管誰都知道,多爾袞這樣調侃,是為了給他們暫時消消氣,畢竟這樣過分的惡作劇實在不那麽厚道,甚至有故意羞辱作弄眾人的意思。但是礙於多鐸是多爾袞的弟弟,眼下畢竟誰也不好輕易得罪這位手握大權的輔政王。
濟爾哈朗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嚴肅道:“豫親王這次的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點吧?幸好這裏隻有我們幾個,最多不去計較了事;可是如果按照先前他的安排,就當著所有文武大臣們的麵打開這些箱子,看到這般風景,豈不是丟盡了咱們皇家的顏麵?尤其被那些漢臣們看在眼裏,指不定要怎麽笑話編排咱們呢,那樣還了得?我看今天這事兒,睿親王總也不能就這麽算了吧!”
“鄭親王說得沒錯,這豫親王一貫嬉謬無度,行事出格,這一次更是恃功而驕,藐視朝廷,公然羞辱我等親貴王公,豈能以‘玩笑’二字可以輕易帶過的?倘若不加以警戒,隻恐日後更是變本加厲啊!”代善顯然也是上了年紀沒有幽默感,對於多鐸這種開得過了頭的玩笑很是在意,於是也跟頷首讚同濟爾哈朗的意見。
多爾袞轉過身來,用目光巡視著其他幾位親貴們,顯然是在詢問他們的意見,然而其餘這幾個人並沒有吭聲,也沒有任何表示。多爾袞心裏有數了,於是冷著臉說道:“禮親王和鄭親王憂慮得極是,豫親王平素懶慢,目無尊長,此次又鬧出這麽個無聊的事情來,確實有藐視朝廷威嚴之嫌!大家盡可以放心,我一定會公正處理此事,做一個合理交待的。”
這時阿達禮遲疑著說道:“我看哪,這事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至於升格到‘藐視朝廷威嚴’這麽嚴重。豫親王也不過是跟大家開個玩笑,讓大家樂嗬樂嗬罷了,若如此就要嚴厲懲處,未免太過了吧?我看睿親王將他訓斥警告幾句就算了,否則反而會張揚出去,弄得滿朝野上下都議論紛紛,更會丟了咱們的顏麵。”
“睿親王自會公正處置,輪得到你這個小輩來管東管西,隨便出主意的嗎?”
代善不悅地瞪了孫子一眼,對於阿達禮最近和多爾袞走得越來越近乎,老頭子很是在意。現在掌握兵權的嶽托,碩托,阿達禮三個兒孫們個個都被多爾袞暗地裏拉了去,他算是被徹底架空了,隻不過頂著一個“德高望重”的尊銜而已。自從福臨的登基大典上,多爾袞那一句暗有所指的話令代善感到隱隱的危機感後,他也自己很識趣,於是說自己有足疾,不方便每天來上朝,又兼年邁體衰,所以不想再阻礙年輕人們晉升的道路了。多爾袞自然是心知肚明,在假意挽留之後,還是批準了代善請辭的折子,於是乎現在代善就基本處於半退隱狀態了。
盡管如此,代善還是很明白,不論自己當政不當政,隻要自己在一天,多爾袞就不敢膽大妄為,做出些大逆不道甚至公然廢主篡位的事情來。所以他暗中仍然在培養剛剛成年的小兒子滿達海,還有阿達禮的弟弟勒克德渾,希望將來他們能夠逐漸取代這幾個早已“忤逆反水”的子孫們,成為他們家族中以後繼續控製兩紅旗的骨幹力量。
阿達禮雖然年紀輕,心機不如他的祖父這麽深,也和老謀深算挨不上邊,但他好歹也早早地封官加爵,征戰沙場,在官場上打滾了若幹個年頭,就算是沒有什麽大智慧,起碼也不是毫無經驗的初生牛犢。所以代善早就看他不順眼,深深忌憚,並且準備用更聽話的棋子來取代他的這些個打算,阿達禮心裏多少清楚幾分。隻不過他年少得誌,心高氣傲,並沒有特別在意或者當回事,所以看到代善這種眼神,他心中滿是不屑,隻不過並沒準備當場掃祖父的麵子,因而適時地閉口不言了。
“禮親王所言甚是,這番出征,豫親王確實有那麽些許的功勞,但是他因此而自恃無恐的話,豈不是給朝廷的眾臣們作了一個不好的標榜。讓眾人以為,隨便哪個人隻要有那麽點功勞,就可以肆無忌憚,任意妄為了,長此以往,那還了得?所以根本不用在乎什麽避諱不避諱的,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好了,我絕對不會姑息縱容的。”
多爾袞說這話時,目光看似不經意地從濟爾哈朗臉上瞟過。大家都沒有注意,隻有謹慎入微的濟爾哈朗心底裏悄悄地打著鼓,琢磨道:莫非多爾袞這話也是說給我聽的?我已經夠小心行事的了,你還待怎樣?莫非一定要將我徹底排擠下去才肯罷休?想到這裏不禁暗暗歎了口氣,自己憑實力憑功勳憑名望,哪點都比不過多爾袞,眼下不忍耐退讓,還能另有他途?
……
“什麽?十五叔怎麽能捅出這麽大的簍子來?這個玩笑也實在開得大發了點,恐怕王爺若是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話,難以堵住那些個成心看好戲的大臣們的嘴啊!”我擔憂道。
多爾袞剛一回府,我就發現他的臉色不對,後來才得知了事情的經過,頓時既好笑又好氣,轉念一想,多鐸倒弄出來的這出鬧劇,可不是能輕易收場的,不僅僅是讓他哥哥失了麵子,而是必須要向被羞辱愚弄了的眾親貴們如何做個交待的問題。
多爾袞重重地將手裏的茶杯頓在幾案上,臉色陰鬱道:“這小子整天沒個正經,不求上進的也就罷了,這不是明擺著拿自己的爵位官職不當回事嗎?先皇在世時就經常和先皇對著幹,現在又輪到和我過不去了,他這是慪哪門子氣,至於這樣自找麻煩嗎?”
“莫非是十五爺已經知曉了陳圓圓被咱們送走了的消息,所以誤以為是王爺故意壞他的好事,因而故意作此舉以示抵觸和報複?”我突然間想到了這個幾天來我一直擔心的問題,不然很難解釋已經同哥哥和解了的多鐸為什麽又會突然給多爾袞一個這麽大的難堪,令哥哥幾乎下不來台。
“想來必是如此,不然他怎麽會做如此損人不利己的蠢事來?兒子都好幾個了,還是動不動就耍個脾氣,搞出些事端來,老這麽樣可不行,得管管他了。”多爾袞說到這裏,剛剛準備叫人進來吩咐,卻突然想起什麽,自嘲道:“真是快被多鐸給氣糊塗了,就這麽叫他到這裏來訓話,豈不是直接戳穿了他裝病的謊言?還是我親自走一趟,探望探望這位‘大功臣’吧!”
“王爺,我也跟你一道去吧,也好順便勸勸十五叔。”看多爾袞此時的神色,我真害怕他一過去就劈頭蓋臉地將多鐸狠狠訓斥一頓,這樣更容易激化矛盾,還是我同多鐸解釋一番,調和調和要緊。
多爾袞回頭看了看我,道:“你是不是準備去做和事佬啊?罷了,你願意去就也去吧,到時候我唱白臉你唱紅臉就是了。”
進了豫親王府的大門,管家正要趕去通報,被多爾袞擺手製止了:“算了,我直接進去好了,誰也不要趕在前麵去通報你家主子。”
本來以前他們兄弟三個感情親密,隨便慣了,所以到哪個府上去都不事先通報,徑直入內就是了。可是自從多爾袞的身份升格為輔政王之後,按照朝廷專門設定的儀注,就相應地配置了比本來的和碩親王更高一等級的儀製和排場,因而現在再來其他王爺的府上,該府主人都必須要開中門親自率眾人施禮迎接的,顯然多爾袞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也如此拘禮,況且還是不情願的。
走過幾道門檻,踏上正廳的台階,門口的侍衛們看到多爾袞的手勢,趕忙恭恭敬敬地讓開門口,束手侍立著。正準備推門而入時,忽然裏麵傳出了一陣聲調很高的對話聲,或者說根本就是爭執聲,於是我們停下了腳步。
多鐸的聲音裏顯然帶著激憤的情緒,“我說十二哥啊,你今天是不是給多爾袞做說客來了?要不然怎麽像個老太太一樣嘮叨個不停呢?是,我承認,我說假話故意不去覲見皇上,不去參加慶功宴是我不對,可是他多爾袞就沒有一星半點的不是了嗎?連我玩個女人他都要管,是不是我晚上跟哪個福晉睡覺他也要管?當自己是什麽了!一家之主嗎?還是我的老子?我今天就撂下這話了,哪怕是等到他做了一國之主,掌控了整個江山,也照樣拿我沒有半點法子!”
接著是阿濟格的聲音,“老十五!有你這麽說話的嗎?多爾袞的名字也是你叫的?還有沒有長幼禮法了?怎麽著他也是你的十四哥,再說咱們兄弟三個一母同胞,不但不抱團,反而自己鬧起矛盾來,這不是存心讓外人看笑話嗎?你這裝病不去朝見的事兒倘若是傳了出去,讓老十四怎麽回護你才好?”
“嗬嗬嗬……”多鐸的冷笑聲傳來,接著是充滿嘲諷的譏誚:“要不是你提這個醒,我差點忘了,當年先皇賜他了個‘墨爾根代青’的封號,令咱們大金上下所有臣民必須稱他這個名號,不得直呼其名,否則女人就要剝光衣服,男人就要罰他摘去腰裏的弓弩……嗬,現在是大清了,咱們都得老老實實地管他叫一聲睿親王,不然就得照律治罪不是?你這就去檢舉啊,說不定睿親王還會給你點賞賜呢……”
“你!”阿濟格顯然被他氣得不輕,“你自己不要名望爵位了是你自己的事兒,平時你在自己家裏願意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可也別折騰到別人身上啊?眼下正是咱們兄弟積攢實力,將來徹底控製朝廷大權的時候,你不但不幫忙反而故意添亂,真不知道你這腦子裏都裝些什麽!”
“你別老幫著他說話,自己以為自己做了輔政王就了不起啊?打小時候起就喜歡管這管那的,我去打獵要管,我搶幾個女人也要管,還老是催著我去啃那些漢人冒著酸味的書本子,也不過才比我大兩歲,簡直拿自己當老子了!老是自以為是,以為咱們這一家的大梁都是他一個人撐起來的,就可以什麽都幹涉幹涉嗎?就算是那位睿親王現在就站在這兒,我也照樣要提醒他:我跟十二哥當上旗主,統領整旗的時候,他才不過是領十五個牛錄的半個固山貝勒,現在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多爾袞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默默地聽著,似乎連推門而入,將囂張到肆無忌憚的多鐸痛罵一頓的衝動都沒有了。我頗為緊張地看著他,生怕會出些什麽變故來。
這時裏麵的爭吵聲突然平息下去,緊接著房門“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了,隻見阿濟格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出。猛不防見到我和多爾袞,他頓時一愣:“啊,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顯然他已經從多爾袞的臉色看出我們也許已經在這裏聽上一陣了,所以也開始和我一樣擔心起來:“十四弟,你別這樣把氣憋在心裏,發泄出來才痛快點,多鐸那小子是欠罵,實在太不懂事了……”
顯然裏麵的多鐸也聽到了這聲音,連忙從半敞開的門縫往外麵張望。從他的臉上,我能夠看出稍許的愕然和懊悔,但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愣愣地看著多爾袞。
“王爺,十五爺剛才也不是說說氣話而已,怎麽能連這麽多年的兄弟之情都不顧了呢?他的脾氣就是這樣,嘴巴上雖然強硬,實際上心腸還是很軟的,並沒有什麽惡意,你別往心裏去。”我邊勸說著邊朝多鐸遞著眼神,示意他趕快出來跟哥哥賠個禮道個歉。可惜,多鐸也是個極要麵子的人,他故意裝做沒有看見,仍然不挪地方,任憑我急得如火燎般都沒用。
出乎意料地,多爾袞並沒有任何發作,隻是定定地盯著多鐸看了一會兒,眼神中似乎有些呆滯和悵然,卻唯獨沒怒氣。但是站在旁邊的我,卻能隱隱地感覺到他隱藏住了的某種不願意有一絲一點流露出來的情緒。
多爾袞一言不發地佇立了片刻,轉身走了,步履有些沉重,有些疲憊,但卻並沒有放慢腳步。很快,他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阿濟格先是呆呆地目送著,後來終於醒過味來,突然叫了一聲:“老十四,你等一等!咱們正好同路……”然後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