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乘飛騎,迎麵而來。

為首者,正是兩鬢已泛霜色的老將鐵黎。

等待了兩個月,煎熬了兩個月。

他們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從流楓帶回的援兵,與駐紮在澹塹關的西南大軍順利會師,以整個西南十六州為根據地,即將打響攻克太淵郡的戰役。

好吧,燕煌暄,就讓我們來看一看,誰,才是真正的大燕之主!

回想起六個月前,那個動魄驚心的夜晚,燕煌曦眸底漾起絲絲微瀾——在那個夜晚,他皇子的尊嚴被踏於腳下,為了肩上的重擔,無奈選擇狼狽出逃,而今天,他要亮出手中寶劍,雪恥,複國,為大燕萬千子民,開創輝煌的未來!

“殿下,請入城!”

西南大軍的高級將領們分列兩旁,強抑心中激動,仰望著這位年輕的男子。

獵獵風聲,吹拂著他玄色的袍擺,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冷肅,更加剛毅。

燕煌曦的舉動卻大大出乎眾人意料。

他翻身跳下馬背,先走到鐵黎身前,深深一躬,然後轉到韓之越麵前,緊緊握了握他的手,接著是下一個,再下一個,然後,他高高地抬起頭,仰天大喊:“為大燕而戰!”

“為大燕而戰!”

“為大燕而戰!”

……

澹塹關下,頓時響起一連綿不絕的呼聲,沿著浩浩蒼山,直上藍天!

就連那些剛剛從流楓趕來的士兵,也紛紛受到他們的渲染,情不自禁地高喊起來。

衝鋒的號角,即將吹響!

這場攪亂盛世太平的幹戈,該結束了!

再次翻身上馬,燕煌曦昂然入關。

是夜,

馬蕭風鳴。

陣陣寒風掃過營帳上空的旗幟,發出嗚嗚的嘯聲。

大帳之中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他們要就目前的形勢,作出最精準的判斷,以期一舉拿下太淵郡。

隻要拿下太淵郡,整個浩京就會暴露在他們麵前,而他們也將掌握有利的形勢,切斷燕煌暄與周邊州郡的聯係,將其變成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現在擺在麵前的問題是,太淵郡,是一塊相當難啃的硬骨頭,不但有九州侯的鐵杆心腹關敖,還有九州侯本人的精騎,以及燕煌暄的直係重兵。

而他們現在所處的地形偏低,對於攻取太淵郡,顯然是非常不利的。

上一次燕煌曦提議強攻,鐵黎與韓之越反對,並且韓之越提出了自己的作戰計劃,眼見要成功時,卻被九州侯來了個反戈一擊,差點葬送掉所有的一切。

如今,九州侯雖不知身在何處,但他帶來的數千精騎,仍然在太淵郡中,這是一支非常可怕的部隊,戰鬥力驚人,而且他們有一個共通點——玩命。

一上來就玩命。

再加上身經百戰,善出陰招,隻誓死效忠九州侯本人,可以算得上是一支從未打過敗仗的鐵軍。

他們即將要迎戰的,就是這樣一支可怕的軍隊。

即使是百萬雄師在手,即使是驍勇剛毅如鐵黎,智計百出如韓之越白汐楓,還是覺得頭痛無比。

可,若不拿下太淵郡,進軍浩京就是句廢話。

這也意謂著,打,必須打,而且得盡快將他們拿下,否則,等到燕煌暄坐穩了皇帝的位置,糾結更多的兵力,就算他們最後能夠取勝,大燕也會國力大損。

所謂快刀斬亂麻,才是最好的辦法,可到底要多快的一把刀,才能斬斷眼前這亂麻呢?

“必須先解決九州侯的精騎。”韓之越一針見血指出問題所在。

眾人頷首,然後沉默。

九州侯的精騎窩在太淵郡城裏,他們是不會自己跑出來的。

他們不跑出來,如何打?

答案曰:誘敵。

這個敵不是那麽好誘的。

因為他們隻聽從九州侯本人的調令。

——隻聽從九州侯本人的調令?

燕煌曦和韓之越的雙眼同時一亮。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

“先散會吧。”燕煌曦一擺手,眾人退出,韓之越留下獨對。

“是個好辦法,”韓之越說,“可是差一個人。”

“她很快會出現。”

韓之越略帶疑惑地皺皺眉,然後突兀地瞪大了眼:“可是流楓長公主——?”

“這裏沒有流楓公主,這裏隻有,燕夫人。”燕煌曦神情沉穩。

燕夫人?

何許人也?

韓之越不禁倒吸了口寒氣:“是她?不是她?”

燕煌曦沒有明確答複,隻是那樣平靜地看著他。

“你——”韓之越覺得自己的腦袋瞬間脹大了無數倍,“你也太兒戲了吧?那六十萬大軍可不是傻子,如若他們——”

“非兒戲。”燕煌曦緩緩啟唇,“我有這個。”

攤開右手,一枚兵符出現在韓之越的麵前。

“可這不夠。”韓之越濃眉高鎖,“赫連毓婷不僅是個隱形的統帥,還是得力的戰將。”

“她也是。”

“何以見得?”

燕煌曦神秘一笑,卻沒有給予答複。

韓之越納悶了。

然後腦海裏很自然地浮現出那個女子,那個他在桐溪鎮車行裏,僅見過一麵的女子。

他承認,她的身上有股常人沒有的氣質,但那並不代表,她能帶領士兵衝鋒陷陣。

衝鋒陷陣不是兒戲,需要實打實的功夫,這一點,她跟赫連毓婷完全不是一個層次。可麵前這位準帝王,居然如此肯定地答複:她也是。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有所謂奇跡?難道僅僅過去三個月,那個女子便從一介村姑,變成浴火鳳凰?

不久之後的事實,將證明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奇跡的。

韓之越一頭霧水地走了。

獨坐於椅中的燕煌曦,卻陷入了沉思。

雖然給了韓之越無比肯定的答複,但他心中,卻並不像他自己所表現的那麽肯定。

他的瑤兒,的確已經堅強了,勇敢了,聰明了,可是她真能麵對那獵獵沙場上無情的刀光劍影嗎?

把她列入這樣一個重大的作戰計劃,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與失誤呢?

但是有一點,卻是他無比清楚的,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唯有她,才能引起九州侯那頭老狼的注意。

唯有她的出現,才能讓九州侯的精騎聞風出城。

他才好提軍從旁圍殲,將其一網打盡。

可他也清楚,如此一來,他便再次將她推到刀口之上。

她隻是血肉之軀,即使跟落宏天學了兩招絕殺,即使擁有了納蘭照羽所賦予的“異能”,要麵對千軍萬馬的衝擊,仍然是困難的。

殷玉瑤,我是該放棄,還是堅持呢?

我是該把你好好地保護起來,還是攜你同上戰場?

誰能回答我,這個問題?

荒涼的樹林裏,殷玉瑤裹緊衣衫,步履匆促地走著。

她急著去找她的愛人。

想必他已經等急了吧。

赫連毓婷說過,他在澹塹關等她。

納蘭照羽說過,他需要你。

所以,她仍舊一如既往地,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他所在的地方。

不管前麵等待著她的,是謊言還是陷阱,

應該說,愛到這種程度,是偉大的,有時候也是愚蠢的。

至於是偉大還是愚蠢,完全得取決於這場情感中的另一個人。

那個人,叫作燕煌曦。

在她懷抱溫情奔向他的時候,他正在盤算著如何將這種溫情最大利益化。

好吧,雖然我是作者,還是忍不住為殷玉瑤童鞋心酸一把。

但願你來生來世,再不要碰見這樣的男人,更不要愛上他。

回過頭來,再看燕煌曦。

其實,他也很辛苦。

因為再他是這場情感的最終抉擇者。

別以為被選擇者是痛苦的,其實,做出選擇的那個人也同樣痛苦。

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

越不過澹塹關,等待他的將是失敗和死亡,到那時,他即使拚卻性命,也保護不了自己,更保護不了她。

燕煌暄絕對不會允許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更不會允許與他有關的任何人留存於世。

必須戰鬥。

必須勝利。

所以,我的瑤兒,我無從選擇。

誰讓你愛上了我,誰讓我選擇了你。

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活,沒有第三條路了。

因為走到這一步,讓我放棄你,不可能。

讓我放棄江山,也不可能。

砰——

重重一拳,燕煌曦砸在桌案上,然後猛地坐直了身體。

幾隻野蜂輕鳴著,飛了進來,在他耳邊輕旋幾圈後,各自散去。

燕煌曦呼地站了起來,利索地換上一身勁裝,拿上寶劍,急急出營而去。

月黑風高。

殷玉瑤一人獨行。

她現在可以算得上藝高膽大了——反正人都殺過了,連九始神尊也見過了,還怕什麽?

前方,亮起一盞微光,有如黎明的星火,照亮她的眼。

當然,不是因為那絲微芒,而是手持光明的那個人。

“你回來了。”緩緩地,他輕啟雙唇。

“我回來了。”她無比堅定地給予回答。

收起手中的夜明珠,燕煌曦無聲地歎了口氣。

實在沒有時間風花雪月。

“什麽時候開始?”

這次,反倒是她自己主動開口。

“盡快。”

“是現在嗎?”她的嗓音有些涼。

每次他們在一起,談的不是你情我愛,而是——進攻、反擊、逃跑、抵卸,唉喲喂,這叫什麽事兒?

“明天吧。”他深深歎了口氣。

兩個人都沉默了。

他們都很清楚,即將麵對的,要麽是新生,要麽是死亡。

“你回去吧。”終於,她緩緩抬頭,輕輕吐出四個字。

他搖頭,走過來無聲將她抱住,強壯的身體,微微發抖。

燕煌曦,你是在害怕麽?

害怕桐溪鎮外的那一幕,再度重演麽?

可是,再怎麽害怕,也沒有退路了啊。

高高的樹杈上,落宏天默默地翻了個身,將視線轉向天空。

他覺得自己真是個滑稽的人物,總在下麵兩個人卿卿我我時無聲無息地冒出來,充當一回旁觀者。

他其實是路過的。

離開飛雪盟之後,他成了個真真的流動人物,我行我素,遊走世間,偶爾也收點銀子殺個把人(這是老本行),很不巧的人,他這次獵殺的目標,就在燕煌曦的大軍之中。

所以他來了,然後看到下麵那兩個礙眼的家夥。

然後他忍不住歎氣——因為自己的麻煩又來了。

好歹那個女人是他的徒弟,如此死於亂軍之中,確實有傷他的臉麵和尊嚴,於是乎,還是決定留下來,暗中搭一把手。

燕煌曦,這筆帳且先記著,以後跟你慢慢算。

某人這樣打算,隻是他想不到,他帳本上的數目越來越大,而那個人,卻再也沒有機會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