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楓曆彤慶十二月十八,將近年底之時,流楓長公主赫連毓婷,嫁黎國二皇子。

這場婚禮,迅疾倉促得令所有人吃驚,卻無人表示質疑。

這真是個奇特的,且極令人費解的現象。

但,無論如何,整個燁京城仍舊紅錦鋪地,彩燈高懸,大肆張揚著慶祝。

巳時。

宏威大殿。

滿朝文武、皇室宗親、外邦來使,齊聚一堂,恭賀觀禮。

金階之下,大黎二皇子與長公主俱是一身大紅禮服,滿身喜氣灼燦人眼。

高高的丹墀之上,國主赫連謫雲眸色深深,最後看了赫連毓婷一眼,衝讚禮官一擺手:“開始吧。”

“吉時到——”讚禮官躬身施禮,然後轉頭,揚聲大喊,“大禮開始——”

“等一等!”

大殿之外,突兀地傳來一聲高喊。

眾人齊齊轉頭望去,但見兩抹人影並肩而來,男的身材頎長,女子倩影婀娜,亦是一身喜服,且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昨日還身為長公主夫婿不二人選的大燕四皇子,燕煌曦!

“這——”大殿之中,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丞相周襄出列,不解地迎上去,出聲斥問道:“四皇子,你,你此舉何意?”

“拜堂,成親,”攜起身旁佳人的手,燕煌曦微微一笑,踏著大紅地衣,徑直走到廷前,睨了“黎慕雲”一眼,淡淡地道,“二皇子,不介意在下前來,借個東風,沾沾喜氣吧?”

“你——”

“黎慕雲”麵色甫變——她費盡心機,甚至紆尊降貴,與那個人合作,無非就是不想麵前這個男人“另有他屬”,不曾想,不曾想他——竟然給她唱這麽一出!

燕煌曦卻已轉開了目光,朝上方的赫連謫雲輕輕一躬,慢聲道:“請國主恕在下冒撞,在下雖不能得娶公主,但想借此吉時佳地,一償抱得美人歸的心願,不知國主可允否?”

相對於階下眾人的相顧茫然,赫連謫雲卻是一臉風清雲淡,唇角甚至挑了抹淡淡的笑:“流楓與大燕素來交好,四皇子大可自便。”

“多謝國主成全!”燕煌曦又是一躬,然後衝讚禮官點頭示意。

讚禮官清清嗓子,正要宣布大禮開始,殿上又是一聲清喝響起:“等一等!”

這一次,發聲之人,卻是準新郎,黎國二皇子,黎慕雲。

“二皇子這是?”負責主持大禮的周襄立即不樂意了——眼看著大好的吉時正在一點一滴地流失,若再這麽拖下去——

“我,”“黎慕雲”卻不理會其他人的臉色如何難看,竟撇下新娘赫連毓婷,一步越過燕煌曦,跨到他身側一身新娘妝扮的女子麵前,伸手便去挑那盤龍簇鳳的喜帕,“本宮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敢來掠本宮的風頭!”

“二皇子!”燕煌曦驀地抬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眸中寒光冽然,“非禮勿動!”

“黎慕雲”麵色通紅,剛要掙紮,另一邊的赫連毓婷卻猛地扯下喜帕,摜摔於地,滿臉怒意勃發,“這婚,到底還成不成了?”

“公主!”

“長公主!”

殿上眾人均忍不住低呼,尤其是周襄,那張老成持重的臉變了又變,卻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這棘手的狀況。

“二皇子。”

驟然間,一道陰惻惻的嗓音從旁側傳來,落於地上的喜帕,亦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輕飄飄飛回赫連毓婷的頭上,遮住了那明麗無雙的容顏。

“請行禮吧,二皇子。”也不見那人怎麽動作,已經移至跟前,暗紅色雙瞳中,黑翳深深。

“住嘴!”“黎慕雲”出聲喝斥,滿腔的火氣,卻被對方身上懾人的寒意生生壓下,倏地閉上了嘴。

“大禮開始——”拖長了嗓音,讚禮官再次開口。

“一拜天地——”

“二拜君皇——”

“夫妻交——”

“夫妻?”一聲冷嗤,清晰地從大殿頂上傳來,落入眾人耳中。

“誰?”

“誰?”

幾乎第一時間,無數的侍衛手執利刃,衝進了大殿。

一道黑色的人影,自空中,徐徐飄落,在“黎慕雲”麵前,穩穩立定。

“三公主,好久不見。”

三公主?

眾人再次麵麵相覷——這殿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日所嫁的,乃是長公主,再說,流楓國內,也隻兩位公主,哪來的三公主?

“黎慕雲”的身形卻是微微一顫,不由往後輕退了一步,粉麵泛紅,怒瞪著黑衣人,嗔聲吒道,“什麽三公主不三公主?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嗬嗬,”黑衣人沉聲低笑,“三公主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那觴城之中,人約黃昏,花前月下之事,三公主都忘了?”

“你,你說什麽?”“黎慕雲”幾乎氣炸了肺,顧不得眾目睽睽,更顧不得自己的言止有失,會帶來怎樣的後果,當下重重一個耳光,便朝那黑衣人臉上摑去。

黑衣人身形一閃,欺至他身側,一抬手,便取下了他頭上金冠,那滿頭烏發隨即飛流直下——

“啊——?”

“咦——!”

殿中頓時響起一片低呼之聲,個個目瞪口呆。

黎鳳妍從小嬌縱,何時吃過此等大虧,當下揚聲大叫道:“來人啊!來人!”

立時,從數根殿柱之後,唰唰唰飆出數十道黑影,執劍立於她身後,目光冷然地對上那負手而立的黑衣人。

“父皇!”赫連毓婷再次拂落喜帕,滿眸楚楚地看向赫連謫雲,“您瞅瞅,您瞅瞅,他們,他們都欺負到女兒頭上來了!”

赫連謫雲麵色一寒:“二皇子,哦,應該稱一聲三公主吧,今日之事,如何解釋?”

“解釋?!”黎鳳妍冷哼,毫不畏懼地對上赫連謫雲的冷眸,語聲朗朗,“本宮,就是不想她——”

轉頭點著赫連毓婷的鼻梁,再一指旁邊的燕煌曦,黎鳳妍字字分明:“嫁給他!又怎麽樣?”

赫連謫雲麵現冷怒:“如此說來,三公主此番舉動,隻是存心生事了?”

“……”

大殿之上,頓時一陣沉寂。

饒是黎鳳妍再不知事,也明白個中利害——倘若自己擔了這幹係,隻怕兩國的麵子上,再難過得去,可眾目睽睽,事實俱在,又如何否認得了?

眼珠一轉,黎鳳妍忽然轉頭,抬手指向那僵凝一旁的玄袍人:“這,這都是他的主意,與本宮無幹!”

好一招順水推舟,將自己的過錯,卸得幹幹淨淨。

但,她想要推,也得看推委的對象是什麽人。

“咯咯咯,”一陣令人心驚膽寒的笑聲從玄袍人口內發出,慢慢地,他抬起了頭,揭開嚴密裹著的披風,露出那頂紫色的金冠。

直到此時,眾人方才瞧清他那張絕冷邪魅的臉。

過目難忘,攝魂懾心。

立在燕煌曦身側的女子,嬌軀微微一顫,泌涼的指尖卻被燕煌曦無聲包住,緊緊握於掌中。

“侯爺駕臨流楓,可也是為了觀禮?”

滿殿靜默中,唯有赫連謫雲的聲音,依舊那麽清晰,那麽沉穩。

一絲波瀾都不見驚起。

北宮弦卻充耳不聞,甚至不屑理會今日的女主角赫連毓婷,一雙利目,緊緊鎖定在燕煌曦身旁,一身紅衣的女子身上。

那,才是他今日的目標。

之所以聯合黎國、昶國,攪了燕煌曦與赫連毓婷的姻事,所為的,也不過是她。

但是他知道,不能急。

一定不能急。

“侯爺?”赫連謫雲挑高了眉頭,加重語音。

“繼續。”兩個冰冷的字,從九州侯唇間綻出。

“繼續?!”

眾人麵麵相覷——如斯情形,還要如何繼續?

“三公主,代兄娶妻,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簡潔利落的四個字,卻蘊著無邊的剛硬,和不盡的威迫之意。

流楓的大臣不禁大大皺起了眉。

皇室聯姻,豈可如此兒戲?

這分明是,對流楓國的輕視,甚至是欺辱!

“怎麽?”過於凝重的沉默,終於讓九州侯轉過了頭,看向上方的赫連謫雲,“赫連國主,有異議?”

不等赫連謫雲答話,兩道鬼魅般的人影,忽然自龍椅後方屏風上閃出,手中寒光凜凜的利劍,同時架上赫連謫雲頸側!

“大膽賊子!”赫連毓婷驚呼,雪腕一翻,已從寬大的袍袖中摯出把短劍,刺向九州侯的胸膛,“趕快放了我父皇!”

“公主且勿妄動!”九州侯根本不加閃避,伸兩指挾住劍鋒,冰冷眸光如利箭般釘在赫連毓婷臉上,“要是喜事變成喪事,隻怕這流楓國,就要改朝換代了!”

“你——”赫連毓婷氣得柳眉倒豎,滿臉通紅,用力咬緊銀牙,“你想怎樣?”

“隻要公主嫁往黎國,流楓,還是今日的流楓!”

赫連毓婷渾身亂顫——她此生最恨被人所挾,不過此際看來——

“公主,答應他。”一道輕柔的聲線,驀地從後方傳來,落入赫連毓婷耳中。

她倏地轉頭,卻見那不斷晃動的喜帕下,殷殷紅唇輕輕翕動,無聲地向她訴說著什麽。

“好。”撤回短劍,赫連毓婷恨恨地看了北宮弦一眼,伸手扯過黎鳳妍,“拜堂!”

“且慢!”

那禦案之後,已經被“挾持”的國主赫連謫雲,忽然詭譎一笑,雙唇微啟:“三公主,若想娶我的寶貝女兒,怎麽也得你哥哥,親自走這一趟吧?”

赫連毓婷怔了。

黎鳳妍怔了。

除了一臉沉穩的燕煌曦,以及適才出現的黑衣男子,所有人等都怔了。

這聲音,這語氣,怎麽聽怎麽看,也不像是國主的作風啊。

想不到啊想不到,一場好好的婚禮,竟會憑添如許多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