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消息來得太過突然,殷玉瑤怔愣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你們且先起身,細細說明白。”

三人起身,麵色卻仍甚為焦灼:“皇上,那兩人武功極高,隻恐遲了,被其走脫……”

“來人!”不待他把話說完,殷玉瑤便高聲喊道。

“皇上,”內侍於茂一溜兒小跑奔進,“有何吩咐?”

看見是他,殷玉瑤不由一愣:“怎麽是你?”

“是這樣的,方才德芳宮的掌事賈化走來,說有件事兒處理不下,把佩總管請去了,佩總管臨走時,叫過奴才,讓在這兒聽差。”

殷玉瑤這才想起,自安宏慎去後,她一時找不到合心的人來支使,便讓佩玟臨時代做了內廷總管,不想這樣一來,佩玟肩上的擔子驟然加重,常常是顧了這頭顧不得那頭,卻又不敢向殷玉瑤言講,隻得一味死命強撐。

“你去,”事情緊急,殷玉瑤心中雖覺不妥,但出於無奈,隻得先使著這個人,“告訴殷統領,讓他親帶一隊禁軍過去,務必拿住困在集賢館中的凶徒。”

於茂答應一聲是,轉身急急火火地走了,這廂殷玉瑤方看定三人,沉聲道:“到底怎麽回事,說吧。”

還是先頭回話那個士子,三言兩語交待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卻說葛新死後,實則宮內宮外,有不少人都在關注這件事的後續走向——一則葛新生前為官,清正耿介,甚為人稱道;二則在集賢館講學時,常以道義誨人,贏得所有士子的衷心愛戴;三則無論英聖皇上還是今上,對其都倚重頗多,故此,若論威望,除了告老在家休養的洪宇,便是葛新了。

當日葛新從衙署折回集賢館,不想半途中一個大理石花盆子砸下來,讓這位飽學之士,治世幹臣當場隕命——花盆子如何會出現在宮牆之上?又如何偏在葛新路過時砸下來?這事本來就甚為蹊蹺,隻是事發突然,人們深為葛新的驟然離世而傷痛不已,竟忽略了追查凶手,及至過後再究,除了那隻摔得四分五裂,且沾滿葛新鮮血的花盆子外,竟找不著半點物證,更遑論人證。

興許是應了那句流傳千古的俗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兩個行凶者先是躲出城外,隱藏了一段時日,見城中風平浪靜,又實在耐不住寂寞,故而潛回京中,在棲紅樓中大擺闊氣,酒酣耳熱之際,不慎說溜了嘴,卻被個路過廂房的士子恰好聽在耳裏,隔著門縫瞧清兩人麵容,急急離開棲紅樓,去找集賢館中眾人商議。

雖說有了這麽一條線兒,到底尚無實證,眾人也知不能胡來,故而設了條計——買通棲紅樓中頭牌歌伎,在那兩人再次去尋歡時,將其灌得稀醉,塞進轎中抬至當日出事的宮牆下,又著個身材麵容與葛新相似的士子,作葛新打扮,立在牆下,再將兩人從轎中拉出,橫擺於地。

偏生天公作美,陰風慘慘,嘶嗚嚎厲,兩人半醉半醒間睜開眼睛,陡然見到“葛新”活生生立在眼前,縱使是亡命之徒,也不免嚇出一身臭汗,當下跪在地上衝著“葛新”連連磕頭乞饒……

隱伏在四圍的士子們看得真切,當下義憤填膺,上前欲群毆凶徒,凶徒方才明白上當,施拳腳與眾士子打鬥,眾士子隻是讀書的材料,哪裏會這些硬功夫,隻是仗著人多,兩名凶徒又酒勁未退,漸漸將其逼入集賢館中,拿大鎖鎖了門,又著人拿著棍棒守住窗戶,防止賊人走脫,然後內中三人疾往明泰殿來報……

這一篇故事,聽得殷玉瑤暗暗咂舌,當即也領著三人出了明泰殿,往集賢館而去。

誰料想離集賢館尚有一段距離,忽聽得三聲雷鳴般的轟響傳來,殷玉瑤麵色甫變,心道壞事,隨即加快腳步。

轉過林蔭道,卻見一片火光衝天,整個集賢館濃煙滾滾,已然被徹底燒著,空氣中飄散著硫磺的味道,很顯然,是鐵雷所致。

殷玉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集賢館外圍人頭攢動,卻是殷玉恒喝令眾士子和兵卒們四散退開,速取水龍救火。

看這架勢,不用說,即使撲滅大火,裏麵關著的人隻怕也成了焦炭。

也就是說,葛新真正的死因,以及背後主使者,再次成為謎團,更嚴重的是,縱使日後弄明白誰是真凶,少了這兩個犯案的活證,隻怕也難以坐實罪刑。

籠在袖中的十指猛然攥緊,骨節處發出“叭叭”響聲,有那麽一瞬,殷玉瑤真想仰天大吼,可她到底是忍住了。

那三名年輕士子更是呆佇在地,傻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滿臉難以置信——他們原以為,自己是做了件好事,眼看著便能為敬愛的老師複仇,誰料想轉瞬之間,便是乾坤傾逆,不但沒能治得了凶頑,反搭上他們朝夕寢宿的集賢館。

溫熱淚水潸然而下,士子們忍不住都哭了……

殷玉瑤卻沒時間傷悲流淚,她心中那股強大的危機感,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變得更加鮮明而迫切——

山雨欲來,風滿樓。

黑雲壓城,城欲摧。

……

“你們,有什麽要說嗎?”

看著階下滿臉是灰的殷玉恒,以及雙眸雪冷的單延仁,殷玉瑤緩緩開口。

“末將已經查探過,那兩枚鐵雷,是從德芳宮的方向射過來的。”殷玉恒雙眸鋥亮,閃燁著慣有的剛毅,“末將已經派人,去搜查德芳宮了。”

“依微臣看,今日集賢館這場大火,一為殺-人-滅-口,二為製造混亂,混淆視聽。”葛新亦道。

“德芳宮?”殷玉瑤這才想起什麽來,麵色甫變,“不好!”

見她如此,殷玉恒心中不由一緊:“皇上?”

殷玉瑤來不及解釋,抽身便往外走,殷玉恒和單延仁對視一眼,匆匆跟上。

及至到了德芳宮外,卻見宮門大敞,裏麵空無半個人影,殷玉恒搶上一步,擋在殷玉瑤麵前,護著她慢慢往裏走。

德芳宮並不大,統共隻有十來間房子,繞著一方小小的庭園圍置,三人繞行一圈,卻沒有任何收獲,隻花壇根下一支斷作兩截的玉簪子,說明佩玟確實來過這裏。

“殷統領,”幾名士卒匆匆奔過來,拱手道,“裏裏外外都已經找過了,並不見人影。”

“這裏的掌事呢?”殷玉恒仍然護著殷玉瑤,厲眸從士卒臉上掃過。

“……沒,沒見著。”

“傳我將令,立即搜查所有的宮閣殿室地,不得有任何疏漏處!”殷玉恒當即沉聲下令道。

“是!”幾名禁軍一拱手,旋即轉身快步走開。

“皇上,”殷玉恒轉過頭,“此處非久留之處,還是轉回明泰殿,靜候消息吧。”

“……也好。”殷玉瑤心中有如塞了團亂麻,著實也理不出個頭緒來,隻得權宜行之。

三人折回明泰殿時,卻見陳仲禮湛固等人都已經到了,在殿外齊刷刷地站了一排,看見殷玉瑤安然無恙,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

先時集賢館起火,驚動了皇宮四周大小人等,文武百官們匆匆起朝服,便直奔禁中而來,竟是一個不拉。

殷玉瑤心中稍覺欣慰,淡凝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在韓元儀的眉目之間,略微駐了一駐。

“諸位愛卿,且隨朕來。”穩定情緒,殷玉瑤抬步從眾人麵前走過,拾級進了大殿,大臣們隨後跟進,依序而列,個個麵色沉凝。

殷玉瑤繞過禦案坐定,方才看著眾人,緩緩開口道:“短短數日內,禁中兩次失火,不知各位愛卿有何看法?”

眾臣麵麵相覷好一會兒,方由陳仲禮出列奏道:“或許,這隻是例外,皇上不必憂心——”

“例外?”他話音未落,便被殷玉瑤厲聲打斷,“隻怕再有一次例外,那空中飛落的鐵雷,就該砸中這明泰殿了!”

猛然聽得這麽一聲雷霆震喝,眾臣齊齊打了個寒噤,臉色微微發白,陳仲禮立在階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好不尷尬。

殷玉瑤卻不理會他,視線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以極其狠戾的語氣道:“朕知道,你們當中有些人,至今對朕柄國執政心存不滿,欲圖尋機挑生事端,”言至此處,她站起身來,下了丹墀,從一個個臣子們麵前走過,“從前朕不計較,是慮著你們或一時鑽了牛角尖,難以回轉,所以,朕給你們時間!不曾想你們倒越加變本加厲,分明並不想要君臣之體麵!既如此,朕又何須存這份體仁之心?朕今兒個把話撂在這兒——從即日起,凡有罪證被查實的,一律抄沒家產送究法辦,輕者充軍邊城,重者夷三族!”

她後麵幾句話聲響兒極厲,眾臣子不管有罪沒罪的,心裏都不禁突突一陣亂跳。

深吸一口氣,殷玉瑤接著又道:“宮中之事,朕自會處分,諸位愛卿仍須牢記自己的職責,任何時刻都不得鬆懈!你們要永遠記住,你們所效忠的對象,並不是朕!而是這煌煌大燕,更是天下千千萬萬的黎民!倘若朕有什麽不測……天下必幹戈四起,那時,你們的榮華富貴,你們的性命,又如何能保?至於眼下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也轉眼盡成空夢!”

說至此處,她不禁動情,微微紅了眼眶,眾臣心下也甚惻然,個個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皇上請放心!微臣必將誓死追隨皇上!如有欺心,天打雷劈!”

忽然地,一個高亢的聲音響起,卻是劉天峰,紮紮實實地跪倒在地,神情激烈地喊道。

眾臣先是一愣,接著一茬兒通通跪下,也高聲照劉天峰的話喊道。

爾後,滿殿裏靜悄悄一片,針落不聞,那女子昂然立在禦案前,仰頭望著天外已經昏暗下來的天空,眸中卻閃燁著比絕世寶刀更鋒寒的冽芒……

此時此刻,沒有人聽得見,她心中那力拔山氣蓋世的喊聲:“來吧!讓所有的魑魅魍魎,都衝著朕來吧!且讓朕看看,這世間還有什麽,比那縱橫肆虐了千年的千夜晝,比掌控世間萬萬人生死的昶吟天更厲害!”

……

夜色如磐,沉沉地壓在整個永霄宮的上空。

宮內宮外,進入了最頂級的戒嚴狀態,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不但所有的禁軍都沒有輪值休息,賀蘭靖、陳國瑞,也各領著一隊人馬,團團拱衛在明泰殿外,守護著殿中的三個人。

“母皇,”燕承宇抬起頭,看著燭火輝耀中,殷玉瑤那張分外堅毅的臉,“我們一定會贏的。”

“是,”殷玉瑤定定點頭,“我們一定會贏,大燕,一定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