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雲北城門口,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仿佛尖銳的匕首劃破皮膚般讓人覺得生疼。草木也失去了原本翠綠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蒼茫的黃白色,天空中偶爾有幾隻寒鳥破空悲鳴,將水洗般透明的蒼穹劃出道道傷口。
用芫木打成的偌大刑台上,身著囚衣的犯人們耷拉著腦袋跪在地上,眼中滿是絕望。在邢台以外約莫三十米開外,聚集著無數前來觀看的百姓。有些甚至讓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兒騎在自己的脖子上,讓那尚未懂得人間苦楚的雙眼觀看血淋淋的殺戮場麵。
監刑台上,負責監斬的官員劉傑身體微微有些顫抖,這倒並不是由於他害怕隨著自己的一聲令下,九十七人會身首異處。他之所以害怕是因為監斬那麽多年,夏帝從未親自觀看,而這一次,這個操持著整個夏國所有人性命的君主就坐在自己的旁邊,這怎能不讓劉傑感到害怕。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總是有點道理的,何況還是隻多疑的老虎。
夏帝嘴角緊閉,看不出什麽表情,但若是仔細觀察變會發現,那鎮定的雙眸中隱然藏著讓人害怕的嗜血之感。
在監刑台的外圍,則站著夏國的官員,官階較高的自然是坐著的,而官階比較低地官員則和圍觀的百姓一樣隻能站立。按照慣例,能夠比較靠近夏帝的通常來講都是在朝堂上擁有龐大勢力的權臣亦或身份等同於王爺尊貴的皇室貴族。但這一次,皇帝身旁坐著的卻並不是太子或是李丞相,而是剛剛被封為太閣大學士的江墨竹,以及在皇子們中間身份最為卑微的三皇子夏康。
除此之外,由於位子以及距離問題,都被安排再了觀刑台上,言簡意賅,觀看行刑過程。
如果是江墨竹也就罷了,但偏偏夏康也坐在了夏帝的身旁,這讓太子夏炎心頭升起一股怒火來。這股怒火逐漸轉化為恨意,隻是那張溫文爾雅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但眼神卻是說不出來的冰冷:“老七,你說父皇最近是怎麽了?”
夏無塵坐在夏炎後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並沒有聽見夏炎對他說話,直到夏炎微微提高嗓音,表情陰沉的轉過頭後,他才猛然間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夏炎充滿怒意的臉:“什麽?”
“沒什麽。”夏炎冷冷地丟下一句,又轉過頭去。
突然間,刑台上突然響起了狂吼聲:“要殺就殺,有什麽好磨嘰的。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狂吼的男人約莫四十歲,盡管穿著囚衣卻依然可以看出他那魁梧健壯的身板,而從男子剛毅的麵容以及不屈的眼神來看,之前必定也是個不凡的人物。
江墨竹宛若雕塑一般,目光飄然地看著那名狂吼的囚犯。
“這時辰還沒到,你急什麽?”劉傑極具官腔調地說道,隨後雙手作揖,微微上舉,揚聲道,“有皇上在此,豈容你這罪大惡極的囚犯叫囂,來人,給我堵住他的嘴。”
說罷,便有一名衙役小跑上刑台,也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塊白布塞進了那名囚犯的嘴裏。於是也就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但從幾欲睚眥的模樣看來,心中恨意十足。
這時跪在男人身旁顯得很瘦小的一名男子神情悲痛地盯著監刑台上的某個人,壓抑了良久,他終於發出一聲極為蒼涼悲壯的大喊,仿佛宣泄著心中無法解開的怨恨,但更多的則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絕望:“將軍,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夏國那皇帝老兒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你就這樣心甘情願忍受著亡國之辱,成為仇人之臣子?”
夏帝輕輕轉頭,掃了眼神色平靜的江墨竹,隨後輕咳幾聲又轉過頭去了。
“將軍,你倒是回答我啊,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啊?我跟著你出生入死,眼看著你用錚錚馬蹄守護者蒼國的土地,而現在你卻穿著夏國的官服,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刑台上鎖發生地事情吸引住的時候,火紅盛裝的淩月緩步從側進入刑場,當她出現之時所有的囚犯都抬起了頭。在蒼國整個皇室血脈都被屠殺後,他們的內心除了絕望更多的是失落。但是此刻,在生命即將結束之時,作為蒼國臣子的他們卻突然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國度的公主,宛若一隻火鳳般耀眼奪目。
在那一刻,有很多囚犯甚至哭了,流下了滾燙的熱淚。
那種刻在骨子裏的忠誠讓他們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這並不是矯情,而是一種靈魂深處的信仰。
百姓們紛紛將目光落向淩月,這就是被當時史官記載為苟且偷生的蒼國公主。是的,身為高貴的蒼國皇室成員,她怎麽能夠在自己臣民被屠殺的時候,心安理得地成為敵國的清和公主。又如何能夠在辱罵與指責聲中心安理得地存活,而且活得還很好。
應該去死,應該懷著寧死不屈的精神撞死在刑場,以顯示自己作為蒼國最後皇室血脈的尊嚴,以表對死去百姓和將士們的尊敬和痛心。或許這這樣,史書上就會多一個寧死不屈,忠誠愛國的公主出來。
但很可惜,淩月雖然不是那種信奉‘好死不如賴活’的人,但也絕不是那種喜歡白白浪費生命的人,尤其是用死的這種方式來解決。在她看來,死是最差勁的人才會做的事情。用一死了之的辦法來逃避一切,這樣的人無論何時都是被人厭惡。
當淩月對夏帝行拜見禮後,刑台上的囚犯們全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曾經高高在上的淩月公主,竟然會對著自己的仇人行禮,而且表情是那麽柔和。
恍惚間有什麽東西突然碎裂,就好像有人拿冰冷的匕首在你的心口刺了一刀,而且刺的手法極為巧妙。不會立即死亡,但卻會讓人痛不欲生。
凜冽寒風繼續吹著,如火般嫣紅妖嬈的裙擺隨著寒風飛揚。淩月就仿佛盛開在寒冬裏的火焰之花,淩寒孤高,不可一世。麵對著曾經忠於自己的臣子,她隻是沉默,沉默地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沒有悲痛,沒有歡喜,沒有慍怒,什麽都沒有。
就好像展翅飛過的寒鳥,並沒有在蒼穹上留下翅膀的痕跡,什麽都沒有。隻有那讓人幾欲發瘋的破空悲鳴,決絕,肅殺。帶著無法穿越的執著,終其一生。